嘶!赵白鱼一颗心揪起,双手摸索着爬上霍惊堂的脸,无声地摸摸。
“我希望陛下能接我回宫,但他没有理会。后宅阴私复杂,我吃了不少苦头,两年后索性随外公和舅舅们去西北,期间有两年被调去定州。声名鹊起后,陛下有意栽培,让我驻守西北。几年前身中蛊毒,屡屡错过万年血珀的消息,太医断言我活不了多久,我交还兵权,陛下什么也没说,其实就是再次放弃我的意思。”
赵白鱼莫名感同身受,霍惊堂和他一样不受生父待见,虽有元狩帝补足父亲的位置,但给了又收回,得到又失去,说不上哪种情况更悲惨。
“我以前一个人太孤单,总想和别人建立羁绊,让心灵有可以依靠的地方。”
一个人孤身在外地,或是出国,尚且会滋生无尽的孤单寂寞,而他回到了数千年之前,甚至不是他所熟悉的历史和朝代,那种灵魂漂泊,无处安身的痛苦时刻折磨着还没能融入时代的赵白鱼。
“我侍奉双亲,友爱兄弟,但我自以为的孝顺在他们看来是惺惺作态,我以为的友爱谦恭是两面三刀,别有目的,所以现在我不要他们了。”赵白鱼闭着眼,脸颊碰着霍惊堂的侧脸:“霍惊堂,你说我需要的话,可以把你当我的父亲、长兄,我也想说从现在开始,你可以相信我不会主动放弃你。”
因为霍惊堂给予了他这一世所渴求的,使灵魂落地的羁绊。
霍惊堂撩起赵白鱼鬓边的碎发,勾到耳边,半睁的琉璃菩萨眼澄澈地倒映着赵白鱼,温柔怜爱慈悲皆有。
管家海叔停在墙根边,本是来汇报的,一听霍惊堂主动提起陛下,心里就先咯噔一下。
越听越无语,看赵白鱼被骗得满腔怜惜之意禁不住流泻而出,海叔实在忍不住翻白眼。
啊対対,陛下是狠心送走九岁的小郡王,但霍惊堂敢不敢说他当时提刀対陛下喊打喊杀还他妈玩什么割袍断义!
虽然在靖王府被算计,但没过多久,满京都流传靖王当年宠妾灭妻害子的谣言,当年夺嫡失败都没被玷污过的贤王之名终于被毁得差不多。
暴戾恣睢是谣言,混世魔王可没评价错,小郡王骨子里就没多少慈悲。
所谓慈不掌兵,他能在西北家家户户立长生碑,能是受气的主儿?
不过陛下的确两次放弃小郡王,尤其是前脚太医诊断小郡王活不了多久,且江南那边传回万年血珀下落不明的消息,后脚陛下就将六皇子送去定州从军。
虽是以大局为重,到底寒人心。
“咳——呃!”
刚轻咳两声想提示,霍惊堂的警告眼神立刻飘过来,海叔快速打住以至于被口水呛到,一口气差点没抽上来。
“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打破厅里二人之间的亲昵氛围,赵白鱼连忙跳起,背対海叔,低头整理头发和衣角。
霍惊堂面无表情,食指推出桌边的水:“喝点,别呛死了。”
海叔低头:“我来问小赵大人是否现在准备启程的行李,还有这个季度的支出总账需要小郡王您过目。”
霍惊堂:“放着。”
赵白鱼不太喜欢郡王妃的称呼,府里的人便都管他叫‘小赵大人’。
“问砚冰就行。”赵白鱼摸着脖子说。
海叔说完该说的事就速速退下,到门口还回头贱贱地问:“要不老奴把窗户和门都关了?”
啪一声,霍惊堂把杯子砸过去,砸门上摔成瓷渣。海叔快速闪躲,令人来收拾瓷渣,自己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赵白鱼抖抖衣袖,双手揣进袖子里,瞥了眼霍惊堂说:“不日便启程去淮南,邓汶安的案子不难,只是牵扯淮南官场,想处理完美,还想全身而退,恐怕难度不小。”
“不止是让你处理邓汶安的案子吧。”
赵白鱼下意识抬头,対上霍惊堂了然的目光:“你猜到了?”
霍惊堂:“监察御史章从潞被烧死在淮南徐州,没过多久,陛下就把郑楚之调去淮南担任转运副使,令萧问策兼任提举常平使,有麻痹、安抚之用,简单来说就是制衡淮南。”
他将淮南官场剥开,一一分析,展开在赵白鱼面前。
“郑楚之为人谨慎但记仇,不会主动发难但会故意搅混水,他去那里估计就是当一根搅屎棍。淮南官场会提防郑楚之,不过不会把他当心腹大患。有黄河水患在前,淮南眼下是块棘手的烫手山芋,我估计陛下也苦于没法子捅破牢固的淮南,在这敏感的当口恰好出现邓汶安这桩冤案,可以说是老天相助,亲自把捅破淮南的刀递到陛下手里,他自然迅速把握时机。”
“接下来就是挑谁当执刀人的问题,你最近表现出挑,陛下看在眼里,俨然是最佳人选。安都知是陛下心腹,必然会想法子告诉你章从潞被烧死一事,提示你不光要查邓汶安的案子,更重要是把淮南官场一锅端了。”
“你猜的没错,安都知确实暗示过我。”
“不过……”
“不过什么?”赵白鱼问。
霍惊堂把玩绿松石背云,似笑非笑,眼里有讥嘲:“不过没人认为你真能当一把好刀。”
“我和郑楚之的性质差不多,都是被推到前面集火的靶子,陛下真正属意能查翻淮南官场的钦差,实际另有其人?”
京官数量众多,赵白鱼认不太清,很多势力门党明暗不定,他也分不清,现下让他分析朝廷里哪个京官是陛下属意的,还真猜不出。
等等,霍惊堂刚才说淮南官场是太子门党大本营,捅破淮南官场不就等于砍断太子的有力臂膀?
这波会得罪太子,但元狩帝为什么针対太子?
他是不满太子,有意废储,还是单纯针対胃口越来越大的司马氏?
如果是后者,收拾淮南官场的人会得罪储君,仕途到头。如果是前者,则说明元狩帝心里的储君另有其人。
他才是被元狩帝寄予厚望的人!
剩下的皇子里头,适龄者还有六、七两位皇子,六皇子背后有郑国公府,随外家到定州从军,据说名声不错,也是红缨烈烈剑如流星的少年将军。
“是六皇子?”赵白鱼试探地问。
霍惊堂揽住赵白鱼的腰,把脸埋进他腹部,阖着双眼说:“大景开国,马背上夺权,皇室子弟必须骑射双全,靖王……陛下和我父亲当年都是外祖父麾下小将,陛下因伤退伍,而我父亲骁勇善战,名声盖过陛下,朝中大半官员倾向我父亲,连元丰帝也有意废储,改立我父亲为新任储君,但我外祖父和赵宰执坚决拥护陛下——”
沉默半晌,霍惊堂继续说:“说不上是祖例,只是大景历任君王有过从军的经历,而轮到陛下却差点被从军的兄弟抢走储君之位,因此登基后有一段时间対皇室子弟从军表现出厌恶,导致太子、秦王等诸皇子虽练习骑射,但不再亲自去军营历练。”
“六皇子十五岁亲求陛下允诺他去定州军营,陛下勃然大怒,最后还是同意。”霍惊堂冷笑:“旁人都以为六皇子主动放弃皇位,为兄长秦王铺路。殊不知陛下心里,仍以祖辈马背夺天下为荣。”
赵白鱼心有点慌,感觉霍惊堂说的隐秘太多,不适合他知道。
“陛下前几十年因兵权不在手,不得不处处让步,在朝堂上扶植文官,限制武将权力,亲手扶起郑国公府和冀州军対抗西北军,眼下又防着郑国公府,令六皇子到定州培养属于自己的军中势力。手里有兵权,还怕立不住脚?”
“你不是交归西北兵权?”
“西北军分四路,一路在我,如今交还陛下。一路在外祖父那儿,也听令陛下。一路在愕克善手里,另一路还在我父亲那儿,他们互相提防,人心不齐。否则神勇善战的西北军怎么会被大夏和南疆牵制至今?”
赵白鱼心脏狂跳,大脑不受控制地联想过多。
霍惊堂的意思很明白,元狩帝心目中的储君人选是六皇子,暂且不论原著最后的赢家还是太子,从这条思路向下推论,霍惊堂十二岁从军,先是定州的冀州军,后是西北的西军,元狩帝是大张旗鼓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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