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泣涕涟涟,昏死过去。赵五郎生得仙人模样,心肠也是菩萨心肠,自幼生在锦绣堆里,上至天家、下至家中奴仆,无不待他如珠似宝,难得不骄纵恣肆,便与临安小郡王的亲信争执,受激骂了一句‘暴戾恣睢,克死亲母,刑杀弟兄,不愧恶鬼转世’!”
“喝!”
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心有余悸,只因临安小郡王凶名在外,兼之军中威望极高,连圣上也对他爱护有加,不敢轻易激怒。
赵白鱼感叹赵钰铮胆子真大,连他们官至宰执的父亲都不敢轻易得罪临安小郡王,他倒直戳小郡王的忌讳。
不过转念一想,赵五郎与万人嫌弃的他不同,背后多的是大人物替他撑腰,自不怕得罪人。
赵白鱼继续吃瓜。
“后来呢?”
“小郡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做了什么?”
“小郡王说不以权压人,不想落人口实,就以投壶设赌局,五局三胜。如小郡王赢了,赵五郎同小娘子一块儿进郡王府,反之他将小娘子拱手相让,并赠百金。”
“这不欺负人?一卑贱孤女与黄白之物怎配与明月金玉似的赵五郎相提并论?”
“可不!”山羊胡食客拍着大腿说:“赵五郎气得脸颊粉白,偏小郡王还加大赌注,言明要是赵五郎赢了,他连养在别院里的百余名男女都一并赠给他。拿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当筹码赌赵五郎本人,激得赵五郎当场应战,结果五局三胜!”
“赵五郎赢了?”
“输了。”
“这……该不会真要践行赌约?赵宰执肯吗?小郡王当真如此荒唐?”
“小郡王连夜入宫请旨,圣上赐婚,赵宰执不肯也得肯!赵五郎不嫁也得嫁!”
“赐婚?!男人和男人怎么能成婚?——当真荒唐!”
众食客哗然,既唏嘘又惊叹,经此后,小郡王在圣上心中的分量恐怕要在上层楼,竟连肱骨大臣的小儿子都能说赐婚就赐婚。
真的假的?
虽受前朝开放风气的影响,大景于风化方面也颇为开明,但真叫男人娶男妻、还圣上赐婚,未免过于荒唐。
赵白鱼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就算真赐婚,还有一堆人争着抢着帮赵钰铮度过难关。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知道赵家有多宠赵钰铮?怎会眼睁睁看他进刀山火海?
填饱肚子,扔下铜钱,赵白鱼踱步回赵府,刚进门就被守在后门的管家叫住。
“老爷、夫人有请。”
赵宰执和谢氏?他俩不是恨不得他消失吗?怎会见他?
满腹疑惑的赵白鱼来到大厅,见到正堂端坐的当朝宰执赵伯雍和其妻谢氏。
赵伯雍四十好几仍是儒雅俊朗的大叔,谢氏则风韵犹存,气质婉约,一颦一笑皆动人,怨不得能让赵伯雍为她坚决不纳妾。
此刻二人俱是愁容满面。
赵白鱼作揖:“父亲,母亲,找我何事?”
赵伯雍祖籍江州,元丰十三年高中会元,殿试榜首,是大景开国以来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彼时弱冠之年,打马游街,沈腰潘鬓,面如冠玉,簪花于楼下,瞬间俘获京都贵女芳心,其中就有贵女之首的昌平长公主。
昌平是嫡长公主,颇受帝宠,对赵伯雍一见钟情便死缠烂打,坚持要下嫁,奈何赵伯雍与谢氏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恩爱有加,且谢氏当时已为他生下两个儿子,赵伯雍断断不可能停妻纳妾。
遭拒的长公主不死心,纠缠赵伯雍三年,不顾声名败坏、亲人失望,用尽下作手段终于如愿嫁给赵伯雍,还逼谢氏自请为妾。
但婚后备受冷落,赵伯雍不愿与她同房。
眼见谢氏受宠,接连诞下三子,又被诊出怀有身孕,被嫉妒侵蚀的长公主坐不住,使腌臜手段怀孕,且与谢氏那胎前后相差一个多月。谢氏因此心神大恸,疏忽后院管理,被钻空子,每日一碗的保胎药里早下了毒,等发现时已经来不及,差点一尸两命。
索性母子平安,可惜幼子生而带毒,体弱多病,常年徘徊鬼门关,经十几年精心照料才活下来。
事后追查发现下毒者是长公主身边的奶娘,赵伯雍怒火冲天,连夜提剑闯入公主府,当着早产生下男婴的公主的面杀了她的奶娘和贴身侍女。
公主受惊,当场昏厥。
赵伯雍不顾夫妻情分,入宫告长公主下毒、纵容恶仆侵占田地还打杀无辜等罪行,并摆出铁证,令圣上哑口无言。
彼时元狩帝感念赵伯雍当初反对先帝废太子、联合老臣力拥他登基的情分,兼之昌平沉溺情爱,错过生母与亲生兄长夺权最艰难的时日,几乎耗光彼此间的情分,元狩帝和太后因此生出难得的愧疚心。因是先帝所赐婚事,不能强令休妻或和离,于是褫夺昌平爵位、品阶,只保留封号,其余一应降三级,并逐出京城,发配江西洪州,无诏不得回,再将谢氏提为平妻,封诰命,这些年来又对赵五郎多行赏赐,倍加宠爱。
如此安抚下来,总算平息风波,了却一桩孽缘。
此事看来,像是一出精彩纷呈的言情话本,男女主厮守终身,恶毒女配惨淡退场。每个人都得到皆大欢喜的结局,唯有自始至终不被欢迎出世、被公主娘亲狠心抛下的早产男婴不得不独自承受所有人的怨与恨。
这男婴就是赵白鱼。
赵白鱼是二十一世纪来的穿越人士,前世病床躺了十几年,终于器官衰竭而亡,再睁眼发现自己变成一个吃喝拉撒管不住、身世还如此复杂的婴儿。
生父和嫡母厌恶他至极。
嫡母所出三子当年已知事,亲身经历过公主的疯狂和狠毒,差点失去母亲和弟弟,更是深恨赵白鱼。
身为外家的皇帝和太后因愧疚、也为了弥补,只将赵钰铮当作亲生外孙来疼爱,从不过问赵府后宅里孤苦伶仃的赵白鱼。
其他人则认为有其母必有其子,昌平长公主狠辣至此,她的孩子根子也歪,品性好不到哪里去,因此冷眼旁观,偶尔落井下石。
赵白鱼活得艰难。
但赵白鱼依然珍惜多出来的一辈子,健康的一辈子。
他天性乐观坚强,否则上辈子不会与病魔抗争十几年,直到死都尽力笑着安慰悲痛的家人和医生。
人心都是肉长的,没人能忽视日复一日的善意,他坚信总有一天能消除他们的偏见。
赵白鱼看向谢氏,对方低头,并不正眼看他。
很正常,能理解,谁能对仇人之子心生好感?
何况十九年来,身带胎毒的赵钰铮屡次生命垂危,反观仇人之子的赵白鱼身体康健,怎能不恨?
设身处地想想,谢氏没弄死他、也没指使下人嗟磨,只是无视,已然良善大度。
赵伯雍:“坐。”
赵白鱼落座。
赵伯雍端茶喝了口:“圣上今日下旨,赐婚赵府,特将赵五郎许给临安小郡王为郡王妃,择吉日完婚。”
赵白鱼腹诽,告诉他有何用?开口祝贺吗?怕不是当场拔剑捅死他。
等等,坊间八卦是真的?
众人皆知临安小郡王男女不忌、私生活糜烂且性情残暴,多荒唐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娶男妻的确荒唐,可他那皇帝舅舅为何行事也跟着荒唐?
皇家赐婚无非牵制、分权,细思下去没好处。
赵白鱼当即打死刚冒头的好奇心,盯着脚尖讷讷道:“临安小郡王暴戾恣睢,实非五郎的良人。”
赵伯雍眼皮不抬一下:“你做好准备,赵府会为你置办丰厚的嫁妆。”
赵白鱼猛地抬头:“您说什么?”
赵伯雍:“赵氏五郎,赵白鱼。”他放下茶杯,锐利冷漠的目光直视赵白鱼:“圣上赐你为临安郡王妃,择日完婚!你毕竟是我赵家人,嫁出去也不会亏待你。”
赵白鱼不敢置信,噌地站起,身体不自觉颤抖:“荒唐!我是昌平公主所出,比赵五郎早出生半个时辰的赵府第四子!这事儿满京都谁不知道?上籍入户清楚明白,难道你们还能李代桃僵、欺上瞒下不成?!您不怕圣上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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