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白鱼担任京都府知府四年来, 府内及下辖县犯罪率急速下降,治安做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而商业繁荣, 京都四渠码头、渡口停船出船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且万邦来朝,坊市旅店随处可见高鼻深目的外邦人来此做生意或交流文化。
赵白鱼未曾亲眼看过前世历史上八方来仪的开元盛世,想来当前身处的盛世与之相比亦不遑多让。
“小赵大人,小老儿有昨夜新酿的醉蟹,您瞧要不要来两只?”
过桥市时,桥上卖醉蟹的老翁算是熟客了, 瞧见赵白鱼直接叫住人。
赵白鱼遗憾地拒绝:“这几天不太舒服,大夫特意叮嘱不能吃生寒食物, 否则容易腹痛。”连连摆手:“实在不敢贪嘴。”
老翁闻言也面露遗憾,随即想到个事:“河对面那家酒楼新上菜式,叫什么烂蒸羊羔, 却是风靡京都的名菜,每日都能见贵人进进出出蹲守。听说是挑选同州的羊羔, 好吃好喝伺候着,养出来的肉质尤其鲜嫩,烹制时,用杏仁茶等作料一块儿调味,最后端上桌,筷子夹不上来,得用勺子舀着吃。”
赵白鱼听得垂涎欲滴,“您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老翁拍着大腿说:“小老儿邻居嫁女,攀了门好亲事,婚宴时订了那烂蒸羊羔尝了口,回来念念不忘,常在小老儿耳边念叨。”
赵白鱼揣着手,立于桥头,河面宽阔而落日余晖洒落,波光粼粼,漕船遍布河面,还有一艘漕船正从桥下面过,岸边有纤夫拉着船,两岸的垂杨柳迎风摇荡。
老翁所指的酒楼的确门客络绎不绝,旁边则是一老牌酒家,门口的幌子随风摇晃,酒香香飘十里,便是立于桥头之上的赵白鱼也能嗅闻到那香味。
虽不及前世时代的百分之一,但目之所及处,已是数千年未有的繁华盛世。
抿唇一笑,赵白鱼道:“承蒙您老人家提醒,我这便去瞧瞧能不能订到他们家的烂蒸羊羔。”言罢拜别老翁。
进入酒楼,时辰还早,真让他预订到店里的招牌,喊了外卖服务,约定时辰送到陈师道府上,临走时顺便叮嘱店家:“做好后,乘一碗且送到桥头卖醉蟹的老翁那儿。”
酒楼东家拍着胸脯保证:“大人且放心,都记下来了。”
赵白鱼留下银子便走了。
***
集市上买了些热腾腾的食物譬如驴肉火烧、炭烤兔肉等等,赵白鱼便带着它们登门拜访陈师道,却是来商量怎么做好皇子少师的,毕竟陈师道的太师经验相当丰富。
一踏进陈府前厅,赵白鱼愕然发现高同知和赵伯雍竟都在场。
赵伯雍瞥见赵白鱼立即站起,过了会儿想起他这动静太显眼,便讪讪坐回原位。
陈师道老饕同款鼻子耸了耸,当即闻出赵白鱼手里的油纸包都有什么,一一念出来,颇为遗憾地说:“如此好菜却无冰镇美酒相佐,可惜可惜。”
赵白鱼:“那卖雪泡梅花酒的酒家与我过来的路南辕北辙,方才进府时已经喊小童去买,现下应当在回来的路上。”
陈师道霎时眉开眼笑:“我就是喜欢五郎来做客,次次懂我心思。”
赵白鱼:“我自做了老师的学生,不带点吃食哪敢来见您?您啊,您能吃些什么,爱吃些什么,我是如数家珍。”
陈师道:“倒是实话,大郎亦不及你懂为师。”
他们师徒俩对话尤其自然,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亲昵听得旁边的赵伯雍五脏六腑都在冒酸气,不自觉冷哼出声,当即惹来陈师道的刻意针对。
“心肠脏腑太黑容易导致心气不顺,这心气一不顺,嗓子就坏,人就喜欢哼来哼去阴阳怪气讨人嫌……赵宰执,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伯雍勉强扯起个笑脸,应和两声就罢了。
陈师道得意了,拍拍桌示意赵白鱼赶紧把带来的食物都搁这儿,又令丫鬟拿几副碗筷酒杯过来,在这方面倒没省了赵伯雍那一副碗筷,把个堂堂宰执激动得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这可是五郎亲手买的食物,四舍五入便是小儿郎为他炊金馔玉,如何能不珍惜?
赵伯雍细嚼慢咽,时不时自认为隐晦地观看赵白鱼,竖起耳朵仔细听他和高同知、陈师道商讨如何教育皇子的事儿。
元狩帝下旨,令他四人包括卢知院充当皇子们的老师,一半负责文学讲经和治国之道,另一半负责教授武学,强身健体。
陈师道相当熟悉授业解惑的流程,“因材施教,对症下药。当下你们还不了解几位皇子的天资、脾性,要先了解透彻才能针对他们进行全方位的教养。毕竟不同于以往可待他们如天下学子无二,储君得从中挑选,便该慎之重之,免出差错,遗祸百姓。”
赵白鱼颔首。
高同知亦说出他的一些见解,赵伯雍更是将他对余下几位皇子的了解倾囊相授。
赵白鱼面对他时,尽量做到面不改色,待其如寻常,其实内心略为尴尬,任谁面对那般殷勤不自知还眼巴巴瞧着他的模样,大抵都会不自在。
他习惯了赵伯雍总是严厉呵斥,带有三分不假辞色的厌恶的模样,乍然换了态度,四年过去了还是觉得怪异。
“京都府知府任期最长是五年,算上赴任经略使去西北的一年,也差不多到任期结束了。你如今是皇子少师,不会轻易外派出京,鉴于你以前任职过税务使而三司度支使空缺,有可能让你去填补这个缺。”
聊完教学模式,期间沉默了会儿,赵伯雍忽然开口。
赵白鱼意识到是和他说话,愣了下,点头应了声。
赵伯雍略为失落,很快打起精神聊些别的,“秋后重阳,登高望远,依往例还会办些赏菊宴。可惜府内没甚高山名胜,少有能登高处……我记得去年重阳是在广平郡王名下的玉津园办了场声势颇为浩大的赏菊宴,听闻府内名流文人都去了?今年说不得还会再办一场,五郎去不去?”
高同知默默放下酒杯,掩面不语。
陈师道用袖子挡住笑脸,就这干巴巴的聊天技术能得什么回应?
赵伯雍不明所以,还是赵白鱼替他解惑:“去年的赏菊宴发生摩擦,政要名流、文人大家大打出手,把园子里许多价值千金的菊花砸烂了,广平郡王被气病大半月,近几年估计不会再开办什么赏菊宴了。”
“因何事大打出手?”赵伯雍问。
赵白鱼见他面露好奇,便也细细说来:“起因是一个过了省试的南方学子和府内同样中举的国子监学子为一盆墨菊做诗,那墨菊被一貌美歌姬抱着,二人都想在貌美女子面前表现,结果做出来的诗句引用同一典故,不分伯仲,互不相让,便互相诋毁,发生口角争执,接着……”他浑然未觉赵伯雍望过来的慈爱目光,真当门党三千的赵宰执一概不知。“——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寒门学派和士族子弟之间的争斗,谁也不服谁。”
“原是如此,窥一斑而知全豹。”赵伯雍:“五郎敏觉。”
赵白鱼闻言挑了下眉,很快反应过来,低头笑了笑便不语了。
赵伯雍见好就收,鸣金收兵。
倒是高同知开口:“城郊外的山河楼是个好去处,处于群山之间,手可摘星,既能仿效古人登高眺远,又可赏遍秋菊,可惜不外借,也不对外开放。”
赵白鱼:“我记得山河楼没种秋菊。”
高同知:“广平郡王那场赏菊宴有一半名品是从山河楼那儿借来的。”
赵白鱼诧异:“我竟不知。”
其余三人唰唰看向他,陈师道:“听这话,五郎是经常出入山河楼不成?”
赵白鱼:“陛下赐给了霍惊堂。”
“怪不得。”陈师道拍桌,恍然大悟:“也就殿下能捂着不炫耀。”
这时烂蒸羊羔的外卖送到府上,漆金盒盖子一掀开,香气扑鼻,把陈师道胃里的馋虫全勾引出来,什么话也不说了,径直埋头苦吃。
吃饱喝足已到晚间,围着喝茶解腻,聊了些朝事,时间差不多便都各自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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