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是喜悦的,尤其是听到程澄不假思索地做出“选择自己”的决定之后。
他那一刻的所有情绪也都是真实的,他的确控制不住想要抱他,也愿意正视自己的想法。
可他唯一觉得意外的是程澄的那一句话。
朋友?好兄弟?
把自己抱得那么紧,却说出那样的话。
他那一刻都顾不上伤口,只想问一个明白。
可是程澄却忽然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
谢洵不是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但也记得程澄焦急的表情。
一些蛛丝马迹也在告诉自己,程澄没有说实话。
他的确不会叫其他人宝贝,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没有掺假。
一些新的枝桠重新自他心底生长出来。
也没事的,他想,没有关系。
他还会在旁人问起时立刻就承认他们的关系,说明程澄只是还无法正确地面对自己。
谢洵从小独立惯了,没觉得一点伤能有什么,但程澄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很担忧,还在不停地问自己疼不疼。
他画画的眼神很专注,看着自己的时候也一样。
自己应该给他一点时间,谢洵不断地在心中催眠自己。
他应该、应该没有把自己真的当朋友。
没人对朋友叫“宝贝”。
没人给朋友送玫瑰花。
可是为什么……
自己都这样回应了,他还是不肯承认?
谢洵原本一直笃定的答案,在这一天终于有了松动。
一些问题一直萦绕着,谢洵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手机早就被他放在了一边,因为手受伤了就不想拿起来。
可是他心烦意乱,第一次觉得这种事如此复杂。
不如直接问程澄算了。
也许面对面说他会紧张,那也没关系,他们可以先用文字交流……
这么想着,谢洵还是拿起一旁的手机。
也是现在他才看见上面有一条不久前的消息,应该是自己洗澡时对方发的。
【orange:真的没事吗?需要帮忙叫我一声。】
他明明还是在关心自己的。
谢洵原本松了一口气,又忽然怔住,而后有些执着地往上翻,看着他们两人的聊天记录。
【orange:宝贝!我六点到公司楼下,你记得早一点!】
【orange:宝贝!我想吃岭北路的烤鸭,你回家的时候要是顺路给我买一份!你一定会顺路的吧!】
【orange:宝贝!下周看展吗?】
程澄在社交软件上说话好像一直都要比生活中更活泼些——如果硬要说的话,也许更自然些,有些贴近他跟他朋友的说话方式。
谢洵一条条翻上去,一直翻到所有记录的最顶端。
那时候程澄要带着自己去见他的外婆,在去之前给自己发的。
他记得当时自己不太想回复,但程澄好像一直很热情,不停地给他发消息、发链接、发文章,硬塞给自己看。
谢洵目光落在第一条上。
时间是他跟程澄结婚的几天后。
【orange:嗨,宝贝!】
他退出软件,原本想闭着眼试着入睡,可再一次失败。
说不清是什么情愫作怪,谢洵又重新点开了程澄最新发的这一条。
是关心自己的话。
可是这句话里没有加称谓。
要是放在半年前,有人告诉他自己会因为一个人给自己发消息不带称呼而纠结摇摆,谢洵肯定只会嗤之以鼻且不放在心上,而现在的他却……
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谢洵自嘲地笑了一下,他第一次觉得茫然,而自己朋友又太少,甚至找不到一个倾诉的对象。
而夜也越来越深了。
-
晚上十二点,整个城市陷入寂静,而深夜工作的人们还醒着,为了生计奔波的出租车疾驰在公路上,大约是太无聊安静,司机随手点开了一个还在播着的电台。
“深夜的星辰亮晶晶,迷人的月儿静悄悄,每晚十二点总是一个有着丰富思绪的时间,我们欢欣又忧愁,我们怅惘却喜悦,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夜来香姐姐,在今晚,我们倾听您每一种心声——”
“师傅,您晚上还喜欢听这个啊?”刚上车的乘客打趣道。
“随便听听,”司机带着方言笑着说,“除了路况信息,大晚上的也没得撒子广播好听,而且这个节目我夜班的时候常听,还多有趣的。”
这是现在还留存着的为数不多的情感电台,主持人从业多年,声音甜美温柔,仿佛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好的听众朋友们,我们已经解决了上一位听众的问题,也祝她和她的爱人宝宝幸福健康,那我们下面接听下一位听众的热线。”
“喂,您好?能听见吗这位听众?”主持人声音潺潺,“这位听众朋友名叫‘强颜欢笑’,让我们一起来听一听他的困惑……”
“嗯。”
广播里传来一个男声。
尽管电磁把声音割裂得有些失真,但依然能听出这个人音色低沉悦耳。
“您好,您就是‘强颜欢笑’对吗?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告诉夜来香姐姐的。”
“……”
广播里沉默了几秒,主持人和蔼地开口:“喂?您好?”
“嗯。”男声应了,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似的,“我……”
主持人循循善诱:“没关系的,我们是匿名电台,您不需要担忧。”
“是这样的。”那个好听的男声终于试着开了口,“我觉得我老婆不爱我。”
大约是这种电话接得太多,主持人很温和,也没有表示出惊讶,只是和颜悦色地顺着他的话应下:“您是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我今天抱了他,可他好像把我当朋友。”
“嗯,那他平常都是怎么对您的呢?”女主持开口。
说到这里,原本寡言犹豫的男声,语速终于快了一些。
“他……他脾气不太好。”
“他会叫我给他剥荔枝。”
“哦,他只有一个亲人了,他带过去见过他的外婆。”
“嗯……他在飞机上会靠着我睡。”
“喝醉了会抱着我,说我很好看。”
“我们出去度假,他明明一点西班牙语都不会,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还傻乎乎信了。”
“遇到卖花的小姑娘时,会想要买一枝玫瑰。”
“我受伤了,他看着我的表情,好像都要哭了。我应该再小心一点的。”
“啊,他还喜欢以我为灵感画画,有时候灵感来了,说什么都不应,就要画出来才肯走。”
“画面上好多主角都是我。”
“噢哟,这个人怕不是上来炫耀的咯。”听着电台的司机打了一个方向盘,对乘客说,“你说这种人嘛,来打撒子情感电台嘛,一开始我还以为这个人真的失恋了嗦!”
“就是,要不是声音好听,我都想叫师傅您换个台了。”乘客附和。
在广播里,女主持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打断:“呃,所以您是觉得……他把您当朋友?”
“是的。”
“……”这次连电台主播都沉默了一下,“对了,冒昧问您一句,所以你们现在是朋友关系吗?”
“哦不是,我们五个月前就领证结婚了。”那名声音很好听的听众说。
“……”
“换台吧师傅!大晚上的怎么还能听到这种!”乘客骂骂咧咧,“什么人啊,无不无聊跑到深夜电台秀恩爱!”
而在电台里,女主持顿了顿才终于开口:“那……夜来香姐姐在这里祝您和您的爱人幸福美满,百年好合。”
“不是,可我觉得他——”
“看来这位听众的困惑已经解决,下面我们接听下一个热线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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