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大姨会给他打电话,却从来没和叶晨当面交流过。
周随从来没问过叶晨为什么转学,他愿意帮忙,但对亲戚的这些事兴趣缺缺,没有探究的欲望。
“感觉就那样吧,勉勉强强。”叶晨转着笔,他只开了台灯,睫毛留下了长长的阴影。
周随问他:“你有没有想报的专业或者学校?”
叶晨摇了摇头,然后开玩笑道:“要不跟着哥你报医学专业好了,不过我的成绩,肯定考不上你那个大学。”
他勾起嘴角,看向倚靠在门框上的周随,这个姿势让周随看上去懒洋洋的,黑色毛衣勾勒出漂亮的腰线,休闲裤包裹着笔直的长腿。周随为了避免又一次猝死,现在格外注意劳逸结合,还经常锻炼身体,骨骼上贴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他背对着客厅的灯,肩颈和锁骨那一片皮肤泛着莹润的光。
叶晨手里的笔停下来了。
周随认真考虑了他的说法,诚恳地说:“你要是想学医,我可以帮你,还有半年的时间,努力一把是没问题的。医生虽然投入时间长,学习压力大,但我觉得学医还不错。”
对周随来说,很累,但是值得。
叶晨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间:“算了,我再想想。”
“嗯,那你早点休息。”周随也不指望他这么快就下决定,专业学校之类的,他能给点建议,但不至于去干预叶晨的选择。说完之后,便顺手带上门出去了。
叶晨盯着他离开,直到门锁发出轻轻的碰撞声,仍然没有移开目光。
周随对他实在是可以了,就算是真正的家人,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一步。
例如他妈就从来没考虑过自己想报什么专业,想去哪个学校。她早有规划,反正不能比周随差。
然而据叶晨观察,周随对每个人都很好,尤其是家里人,要出力就出力,要掏钱就掏钱,而他自己出了事,就默默地扛过去,实在是个滥好人。
他是享受那种当家庭支柱的感觉吗,叶晨阴暗地想,还是在炫耀自己的能力呢。
然而,他的情感需求又那么明显,家里一盏为他亮着的灯,就足以让他把自己留下来。
手里的笔转的飞快,叶晨扯开桌子上的卷子,下面的本子上歪歪捏捏写了三个大字。
叶晨垂下眼,把那一页撕下来,团成一团扔在垃圾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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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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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新的一天,周随五点起来,先是喂猫,然后做了早饭,给叶晨留了一半,随后开车前往医院。
进医院之后,先是回顾了病人的情况和检查结果,然后进手术间,接连做了两个手术。他做完去洗澡,跟着他的小住院医刚拉完勾,下了手术台就埋头狂写术前小结,病程,出院记录,不趁这个时间干,就只能留在下班干了。
手术做完,病人送进ICU或者其他科室,周随见了家属,家属拉着他问了半天,他又去看了其他病人的复查结果,开出院和出院带药,周随一看时间,就知道来不及吃午饭了。
幸好小住院医带了面包,周随等手术麻醉的时候,啃完了面包,然后继续手术。手术结束的时候大概五点,他吃完晚饭,上楼查房,准备下班。
小住院医当然还有其他事做,要去和患者家属沟通,签手术同意书,写病例。像这种全国有名的大医院,已经学习了十多年,如今三十岁,硕士毕业,成绩优异,在其他岗位无论如何都混上管理位的住院医还属于低质量劳动力。
周随坐在办公室里,刚刚泡了杯茶,回想着值班表,心想今天说不定能准时下班。
手机震了一下,周随低头,是大学的好友群。
毕竟是全国位列在前的学校,其中医学院也是远近闻名,他的大学同学基本都留在这个行业,只不过有的人去了内科,有的去了外科,有的去了产科,有的去了皮肤科。
群里聊天频率不高不低,要不在吐槽傻逼上级,要不吐槽傻逼下级,傻逼行政,还有患者家属,偶尔分享一些手术视频和医疗改革制度。有的科室太难,有的太累,有的太穷,有的压力太大,大家总会有很多吐槽的地方。
周随一般看得多,说得少。
上一条大家讨论的主题,还是手外科的朋友发的,做了个六个小时的断指再植手术,结果患者术后没忍住偷偷抽烟,导致血管栓塞,最后还是截肢了。
医生也就是医生而已,千叮咛万嘱咐,病人不往心里去,或者觉得没那么严重,存在侥幸心理,他们也没有办法。
另一个医生说了个患者做了肝硬化手术之后,两人后来在酒吧偶遇的事。
要在这种事上比惨,是没有下限的。
刚才手机震动,是一个心内科的同学在发消息。说有个心衰病人,三天没通便,就喊普外科来会诊,普外科让开3000ml液体往里打,外科都是傻逼吗,心衰诶,大量输液会加重心脏负荷,生怕病情恶化得不够快是吧。
他发完之后,群里很快有外科冒泡:病人都禁饮食了,不做好营养支持怎么维持正常消耗,最后低钠低钾负氮平衡,还不是恶化。
然后大家就互相争论起来,医生吵架很有意思,既有泼妇骂街的气势,也有华山论剑的内容。
话题很快就转变成了一些会诊笑话。
周随看得津津有味,拿起茶杯,忽然导诊台的电话响了起来。
“连环车祸!第一批两辆救护车!三名伤者,挤压伤严重,一名大出血……!”
周随已经站了起来。
救护车呼啦呼啦地开到医院门口,张主任带着医生迎上去,病人一个一个地被送进来,张主任迅速安排了任务,周随负责中间那个患者。
前面那个大出血被飞快地推进了手术室,周随对中间那个做了个查体,车祸病人的脸上和车上都是血,没有明显外伤,呼吸急促,脸色非常痛苦,身上还有令人恶心的味道。
周随上前,病人侧过头吐了他一身,周随观察着他的面色,医院里的白大褂总是很脏的,上面沾染着病患的血迹,呕吐物和各种液体。
他掏出胸口的听诊器,捂热了贴上胸口,病人艰难地说:“我有慢性肠胃炎史……我没事,这不是车祸,那个人是故意撞上来的!一定要抓住他……!”
他声音沙哑,周随看了他一眼,对旁边的小住院医说:“叫心内科来急会诊。”
那个病人看他面容严肃,勉强笑了一下,说:“我没事,车撞过来的时候,王助理挡在我前面了……”
他话没说完,忽然猛冒冷汗,瞬间休克过去。
护士们把心电监护仪搬过来,刚刚贴上电极片,仪器便发出尖利的声音,响彻医院大厅。
周随飞快地下了几道命令,判断病人呼吸心跳意识情况。这时候只能做心脏复苏,除颤之后,周随干脆利落地跪在病床上,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后双手按下去。
心脏复苏要求按压频率为100~120次/分钟,极其消耗体力,医院做的一般是双人心脏复苏,配合人工呼吸,提高生存率。人工呼吸送气量不宜过大,以免引起患者胃部胀气,按压时要确保足够的频率和深度,尽可能不中断。一次五个周期,接下来该由另一人接替。
然而此时的急诊科十分忙碌,第二批救护车已经到了,又有一批医生迎上去,没有人能立刻来进行轮换。而且,双人心肺复苏要求两名抢救者配合极其默契,吹气必须在心脏按压的松弛时间内完成,按压通气比30:2。
周随继续按下去,旁边的护士看了他一眼,终究什么都没说。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周随额头开始出汗,休克的病人毫无反应。心源性猝死的患者,在心搏骤停一分钟之内实施心肺复苏的成功率是大于90%,时间越长,成功率越低。
护士的神色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
这还是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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