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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安排的住宿是八人一间, 四架上下床，一张桌子, 就没有别的家具了。在医院见习是没有钱的，而大四的医学生，在医院基本就是个人形扫地机器人。科室里专硕和规培生就够多了，再不济还有实习生，见习生用来打下手都用得不称心。
周随问：“大四，你该准备考研了？”
苏琢玉淡淡地嗯了一声。
考研本身对他来说并不困难，难的是没有钱。他上大学的时候申请了助学贷款，每年也有奖学金可以拿，课余时间再去做些兼职，辅导员对他也多有照顾，但他能做的就到此为止了。毕竟医学生学业繁重，他分得清轻重缓急，没有舍本逐末，学业比兼职重要，他的成绩一直遥遥领先。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周随是主任医师，和苏琢玉之间差了很多级，平时也管不到见习生头上。
苏琢玉笑了一下。
他眼窝深陷，睫毛浓黑，眼睛很亮，笑起来像盈盈秋水，格外有神。周随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苏琢玉的样子，那时候他躺在床上，苍白虚弱像一块沉默的礁石，现在却截然不同，身上带着鲜活的生机和不屈的韧性。
把苏琢玉带出来是对的……周随心想。
苏琢玉并不觉得自己的穷困是一件丢脸的事，这是他生下来就决定的，人怎么能因自己控制不了的外在环境感到自卑。他十分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困境，说：“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周随：“我记得不是有个大学生一对一帮扶项目吗，你要是需要……”
“周老师，你这么慷慨，我可是会得寸进尺的。”苏琢玉摇了摇头，浅笑着说：“你能把我带出来，我已经感激不尽，不管你信不信，我觉得你拯救了我的人生。经历过那些事之后，我现在心态也好了很多，只要我还能走在阳光下，其他问题又算什么呢。”
“虽然当时那样做很卑劣，但我很庆幸，当时抓住了你的手。”
周随心想，秦二少你看你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苏琢玉将饭菜一丝不苟地吃完，对周随道：“谢谢你，周老师，如果我真的遇到困难，会向你求助的。”
手机震了一下，周随低头看到赵青阳的消息，苏琢玉见状，起身道：“周老师你先忙吧，我回宿舍了。”
他前脚刚离开，赵青阳后脚就进了食堂。
赵青阳自从那次和周随谈开之后，越发暴露本性，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他走过来看到周随一个人坐在那里，哀叹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吃食堂——也不叫我！”
“你不是还要填病例吗？”周随说：“而且我不是一个人。”
赵青阳坐下来，心想自己就写个病例的功夫，和周医生共进晚餐的机会就被别人抢走了？到底哪来的小妖精竟然出手如此之快，唉，看来一个家里，两个人都是医生还是不行，太忙了，不是周医生加班就是他加班，这样下去连共进晚餐的时间都没有……
他的脑海中已经想象到未来的场景，以后他一个人坐在家里，孤零零地吃着晚餐，简直是夜深独徘徊，缺月挂疏桐，寂寞沙洲冷。
这样不行，绝对不行……
赵青阳脑补了一大堆，面上更是黯然：“谁？”
“什么？”
“你和哪个小……小同学吃的饭？”
“苏琢玉。”周随想了想，说：“是我认识的一个同学，他来急诊科见习了。”
赵青阳没见过苏琢玉，唯一一次也只是见了个背影。但他从秦樽那里打听过苏琢玉的事，听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秦樽痴愚无能仗势欺人，白糟蹋了人家好好一个大学生。
对于秦樽的感情，他不置可否，因为秦樽不配有感情，他早晚要被秦家卖出去，在此之前，玩玩可以，秦家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秦家是不会纵容他跨过底线的。
对于这整件事，他只能说，不关他的事。这群有权有势有钱还没有人生追求的二世祖天天干得缺德事多了，他难道要一个个管过去么。
不过赵青阳也时常感慨，他总觉得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有的实施精英教育，一言一行规矩繁多，学识渊博年纪轻轻能担重任，品性能力样样出挑，有的养出一肚子草包只知道仗势欺人，视法律法规社会道德为无物，还有的就是纯粹的联姻工具，生活就像三流苦情小说……他脑海中依次出现了几个人影，感慨大家仿佛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观的人。
而对于苏琢玉，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屡次和那个穷困潦倒的大学生擦肩而过。
赵青阳不再多问，他对苏琢玉不感兴趣，只一门心思想勾引清心寡欲内敛克制的周医生。
“我饿了……”赵青阳眼巴巴地看着周随。
周随：“这么晚了，我请你吃食堂吧。”
吃食堂也很好，赵青阳喜欢的是周随和他一起吃饭的感觉，而且，两个人面对面一起吃食堂那叫什么，安稳的幸福！他快乐地打了饭回来，看到周随在发短信，面色沉静，目光关注，慢慢地敲着九宫格。
赵青阳问：“怎么了？”
周随笑了笑：“没事。”
赵青阳便不再过问。
周随目光回到了聊天栏，对面是一个默认头像，看着对面大段大段的对话框，他慢悠悠地发了条消息过去。
【李明波，你别太过分！】
打下这句话的时候，周随的神色其实相当平淡，他甚至还提醒了赵青阳一句：“食堂最近出的菠萝咕咾肉挺好吃的，你要不试试？”
赵青阳笑眯眯地说：“下次一起吃怎么样？”
赵青阳总是和他约关于以后的事，等种出来就能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花，明天春天即将开播的电影，网上计划开到这边的连锁店，从短期到长期，从现在到未来。
但未来永远不会按照人们想象的模样来。
周随笑了笑，那边李明波又发过来消息：【现在的物价和以前根本不一样！你给的那点钱够花几天啊，一年房租都不够，我没地方住，就只能去找你了。】
周随：【十万你已经花完了？你干了什么？】
李明波：【不关你的事，咱们再找个时间，见面谈谈吧。】
周随：【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李明波：【那我就只能找我那好儿子了。】
周随过了一会，才给他回复消息：【……你要多少？】
李明波：【五十万。】
周随断然拒绝：【不可能！李明波，我不是提款机。】
李明波：【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大侄子，我也不想逼你，是有人逼我要钱，只要给我这五十万，我保证再也不会找你们。】
周随眉心一跳：【你又去赌了？】
李明波没有回答他，而是飞快地打字，其中夹杂着大量的错别字，足以显示出他的激动。
周随看了一眼，其中有很多威胁恐吓他的言论。
他熄灭屏幕，赵青阳已经吃完了饭，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刚才在想什么？我叫你你都不理我。”
“我在想，人真是本性难移。”周随说。
赵青阳眨了眨眼，说：“有时候，也得看他想不想移了。”
……
周随和赵青阳告别之后，开车前往叶晨的学校。
在路上，他又看了一眼李明波发过来的消息，最后是一条长长的语音条。
“……你把我逼急了，对谁都没好处！叶晨和他妈都是没良心的东西，老子出来已经五十多岁了，去哪儿都遭人白眼，干什么都没人要！我想拿那十万翻盘，妈的被人坑了，只要五十万，就能把本金利息全部还清……我已经给他们说你有钱了，再不还钱，他们就闹到医院去，那些人，有的是要钱的手段，你应该不想被缠上吧……”
“老子反正是烂命一条，死也要找个陪葬的，五十万买你买叶晨一条命，多划算啊……”
周随回他：【择日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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