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着翻着,他又说:“还有,去年七夕,管修竹死的那日,他不是走的很晚,别人走一趟被迫又被叫回来,他一直在官署?我在查他日常的时候,就发现他每个月都要在官署留宿几日,他又不是公务繁忙,上差特别积极的人,怎会加班至此?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他并不是在加班,而是被要求留下的!”
叶白汀眯了眼:“他留宿的时候,万承运都在?”
“不错!因当时我没太注意这条信息,现在翻万承运的走访信息,他们的时间经常在这里重合,大半孟南星留宿的时候,万承运都归家很晚,甚至不回……”申姜翻小本子的手一顿,“对啊,去年七夕,万承运也一直在官署!”
叶白汀:“孟南星和赵兴德的时间呢,可有重叠?”
申姜找了找:“这个就不太确定了……但我可以查!明天就查!”
他手里缺少线索链,不能随便肯定,可孟南星和万承运有事,肯定板上钉钉!
他拎着笔,刷刷两下,在孟南星和万承运的名字间连了一条直线,注明关系‘有一腿’,和赵兴德之间连了一条虚线,写上‘待确认’。
之后就是李光济和管修竹了。
申姜看着前者的名字摇头:“李光济肯定不行,长得太寒碜,也不能说寒碜,就是普通人,扔大街上找都找不出来,上官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一边分析还一边念叨,“我就说,怎么他们户部拎出来好些都长的不错,合着是挑过的!”
“这两个人一起进的户部,那万承运的新目标应该是管修竹了?小伙子长的俊,还爱笑,乐于助人,好脾气……”
“管修竹没从。”
叶白汀眯了眼:“管修竹虽没有邓华奇那么硬气的身世,随便挑地方混日子,什么麻烦都不怕,到底也是书香世家,三观正直,善良好脾气的底线是不被欺负,骨头硬,对方伸来的橄榄枝,他或者干脆没看懂,或者看懂了,直接拒绝了……”
“所以才遭此大祸!”申姜光是听听就觉得很遗憾。
遗憾完,他还有个问题不懂:“那李光济呢?户部不是看脸招人的么?他是怎么混进来的?他家好像也不怎么富裕,不可能有钱走门路的!”
叶白汀声音微凉,带着讽刺:“给出了这么多方便,哪个都得照顾,那总得有个干活的人吧?”
“干活的人?”
申姜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今日去户部,经过李光济的案几,那上面东西都快放不下了,想想那堆死都理不完的卷宗,他就替李光济窒息。
叶白汀:“户部的人员组成很明显,如蒋宜青孟南星,不管愿意不愿意,最后人是从了,听话的人,总得给点甜头吧?或是升职加薪,或是减事减责;寻常公务,总得有人做吧?如李光济这般,家世不显,官场无倚仗,本身又胆小怕事,才能也算有,能用的上,不压榨你压榨谁;上上下下事情这么多,有人还想贪污搞事,这明里暗里的小辫子,被人抓住了怎么办?出事的时候,总得有人背锅吧,不提前培养,预备一个?像管修竹这样不听话,硬骨头,过于正直,多次给机会仍然不上道的,那就抱歉了,平时随便养着,用不到也没关系,以后不就用到了?”
申姜:“那还有邓华奇?”
“大多数部门,总有那么一两个空降的,惹不起,降不住,当个吉祥物供着就是,如果哪天有了麻烦,还可以寻吉祥物背后的势力帮忙不是?”叶白汀面无表情,“至于赵兴德,就是从这条路上过来的,要么,是上官不挑,丑一点也能下嘴,要么,走的是李光济的路子,脑子却比李光济灵光,事办的又顺又好,不叫上官烦恼一丁点,上官满意了,把他划拉到自己阵营,成为心腹,再让他沾点脏事,彼此利益相通,结成更稳固的同盟,他还能跑的了?”
看,小小一个户部,该有的都有,齐齐整整,职场不仅仅有干不完的工作,九九六的加班,还有隐在黑暗里的打压和控制,每一个新人进来,都早就被规划好了固定的方向,你往前的每一步,每一个选择,看起来是自己做下的,其实都在别人的掌握中,要么,你终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随波逐流,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要么,你积极的同流合污,一时风光无量,身边花团锦簇;要么,你顽抗到底,粉身碎骨,只为心中那一点底线和光明。
在这里,每一个人拥有的东西,才华,相貌,性格,上官给你的好,给你的照顾,都在暗中标好了价钱。
叶白汀声音很低,带着微沙:“我猜,万承运用来打压控制下属的手段,并不止这些,我们知道的,许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啪”的一声,烛盏爆了个灯花,打破了房间内的压抑和沉静。
申姜抄起自己的茶杯,灌了一杯水,想想不对,又执起茶壶,非常恭敬的,奉若神明的,给仇疑青续上盏茶。
仇疑青皱了眉:“嗯?”
申姜:“就是突然觉得……咱们北镇抚司挺好的,除了不守规矩会挨挨板子,做错了事罚点银俸,同僚脾气都挺臭,动不动就动手,功劳积攒很麻烦,升官很不容易……”
见指挥使脸色越来越黑,申姜立刻立正站好:“至少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到哪个位置全凭自己本事,关起门来,只论能力,只有自己给自己兜底,打开门,指挥使就是最护犊子的,谁敢欺负咱们就是个死字,指挥使威武!属下愿一辈子为指挥使鞍前马后,忠心不二!”
仇疑青:……
申姜赶紧把话题往回拉:“不过我是真没看出来,这个万承运,这么有能耐呢?少爷您说是不是?”
叶白汀给他面子,帮他把话题继续下去:“人心鬼蜮,接触不多的时候,你怎知他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狼?”
“所以去年那库银贪污的事,也是他干的?”申姜忽然拍了下手掌,“那他岂不是杀机最明显,下手也最方便的人!”
叶白汀却摇了摇头:“是否杀人,现在证据不足,不能随意确定,但库银贪污,一个人做风险太大,看他的心性手腕,我倾向是另一种,他分到了足够的利益,却未必亲自经手留下了大量证据,落为把柄。”
他猜,这件事有同伙,一旦遇到意外,事情暴露,分了钱的人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得抱团合作,消除隐患。
申姜:“管修竹在户部众人嘴里,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骨头硬的人,不懂事,不听劝,不配合,照少爷的说法,他在这个贪污库银的事件里,是背锅的人,可他又不傻,让他背他就背么?难道是他有什么把柄,被别人抓到了?还是当时所有的一切证据,全部是构陷?”
叶白汀:“我倾向是构陷。管修竹为人不错,我和指挥使曾走过他在去年七夕走过的那条路,有人对他印象非常深刻,人在日常自然聊天的时候,大都不会说谎,我能感觉到他的温柔体贴,助人为乐,知道他志向远大,风光霁月,他的确是一个很有风骨的人……是不是,指挥使?”
仇疑青给他续了杯茶:“……嗯。”
申姜手上转着笔,若有所思:“可是构陷,也要有东西的,什么都没有,怎么构陷?临时凭空做么?漏洞太多,很容易被查出来啊!”
“所以我说了,这是‘提前’准备好的背锅人啊。”
叶白汀眯了眼:“心有城府的上官,想害一个下属还不容易?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拿了什么,准备拿什么,在哪里给别人行了方便,哪件事有可能爆雷,就挑出一些相关的事,交给管修竹去办——管修竹去年才进户部,是职场上的新人,阅历不够,处理事情的经验也不丰富,哪里分辨得出那层层事项里埋的猫匿?只要他接了,办了,手续流程里有他的签押盖章,那出了事,他就别想跑,都用不着别人,户部自己上下捋一捋,就能挑出他的各种‘小辫子’,你若仔细搜集了有关他的证据,不必局限于他去世那几日,往前找,应该会有相关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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