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如同散落的珠帘。
李凝香如同嘶吼,沙哑的声音传出。
“我不愿嫁入此门,进门之时,便是我赴死之时。”
“我李凝香,只嫁心愿之人。”
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此时,却如同疯魔了一般。
嗡!
琴声,将房檐的灰尘都震得落了下来。
哗!
她……踏出了那一步,如同那话本中的虞娘恒娘一般。
而比书本上见着的,眼前的一幕更加的震撼人心。
是赔上了槐山先生之女的一品诰命的敕封,和以死明志的无畏贞烈,才走到现在的这一步啊。
太难得了,也太艰辛了。
马上的周家小郎君愣住了,脸都黑了下来,将他当成了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的笑话吗?
大声道,“我有婚书在手,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今日这婚不成也得成。”
“我周府是按照礼教规矩迎亲,你们……”
话还没说完,如同扯断了众人心中的弦。
周围的妇人,一个个竟然挡在了府门前。
是无声的抗议。
周家小郎君:“你们……你们这群刁妇……”
后面两个字,在看了一眼那老妇人后,又咽气了下去。
若槐山先生之女都是刁妇的话,他北凉的女子又是什么?
老妇人说道,“将轿子抬回去吧,这婚成不成,今日你说了不算。”
琴声也停了下来。
旁边的老兵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莫少珩倒是一笑,“李凝香的确没有等到她的良人,但……她也等到了。”
“这天下和她有着共同命运的女子,皆是她的良人。”
“这场婚姻,现在的确不是他周府或者李府说了就能算的了。”
老兵:“……”
莫少珩又道,“准备准备,真正的麻烦要开始了。”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宫人找了过来,“圣人金召,召谏议郎莫少珩速上金殿。”
莫少珩苦笑,圣人金召,凡北凉人,哪怕都要死在床上了,也得抬上金殿。
刚才他弹那一曲,虽然没有露面,但千古名琴春雷的琴音,肯定是会被人认出来的。
更何况,《虞娘传》《恒娘传》出自他手,终是免不了要走上这一遭的。
莫少珩看了一眼窗外,喜轿肯定是没办法进府了,而是被抬着向金殿而去。
荣华夫人也上了轿,向金殿而去。
匆匆出门的御史大人周正安,也上了轿。
他恐怕也没有想过,他一心为他儿子筹备的婚宴,竟然有闹到圣人当前的一刻。
此时,李翰林也一样,走向金殿。
莫少珩不敢怠慢,说了一句,“我让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老兵让人取来一盒子,“都在这里了。”
莫少珩接过盒子,深呼吸了一口气。
闹了这么久,也该是风浪拍岸之时了。
……
今日的金殿。
鸦雀无声。
因为这应该是他们见过的最诡异的一场朝议了。
一场在所有人心中,平平常常的婚姻,居然直接闹上了金殿。
但也不得不如此,民声已起,没有个结论,不以平民怨,加上此时居然还牵扯上了槐山先生之女。
那一品的诰命,哪里是朝廷说收回就能收回的,它代表的意义太大了,当初北凉刚立,是这位荣华夫人稳住了读书人。
当事人都到场了,包括一身嫁衣的李凝香。
荣华夫人正安慰着李凝香,“莫怕,这金殿之上自有分说,再不济,也不会让你嫁给周府。”
李凝香咬着牙,但似乎比想象的要坚定不少。
恐怕连莫少珩都没有想到,是他书中的虞娘和恒娘,给了她这样的勇气。
此时,那御史大夫周正安上前,“禀圣人,臣今日状告镇北王府世子莫少珩,恣意狂妄,不顾礼教,不尊伦理,私自破坏他人婚姻,若此风不灭,我北凉伦纲败坏,道德不存,何以颜面立足诸国之中……”
莫少珩一愣,怎么只状告他一人?怎么不将荣华夫人也给告上。
还真是柿子找软的捏。
上位,传来圣人的声音,“由礼部受理,诸臣听审。”
周正安高兴了,由礼部受理,他还不信,莫少珩能掰得过这世间礼教和规矩。
今日他周府受了这奇耻大辱,婚礼当日闹了这么大的笑话,这婚不结也得结了。
周正安看向温守责,“敢问温大人,按照我北凉礼教,我儿与李翰林家小女的婚约可有任何不妥?”
“如若没有不妥,按期举行,当是不当?”
温守责看了一眼周正安,这事情哪里还是一家婚亲这么简单。
他天天和成规教条打交道,也只有他看得清楚,莫少珩在借着这个由头做着怎样的惊世骇俗的事情。
这隐藏在表面下,想要掀起的风浪,他看着都心惊胆战。
甚至不由得看了一眼莫少珩,皆说莫少珩才华横溢,风华天下,但他看着,那颗不与世人同的心,才是北凉最大的变数。
莫少珩也注意到了温守责的目光。
这老头的眼色……好古怪。
但竟然有一种能看透人心的睿智,就好像超脱了这世人一般,让人灵魂都为之一颤。
莫少珩拱手,也不能让周正安一个人在那里大谈道理。
况且,周正安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哪有人家办婚礼,你去给人家搅黄了,还不得将人气得三尸暴跳。
莫少珩说道,“敢问温大人,这世间伦理,世间礼教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继续道,“无论是伦理还是礼教,皆是为了让我们行之有礼,遵守道德。”
“读书人锤炼道德品质、恪守德行规范,又是为了什么?”
“说到底,也是为了正天性,明人伦,开教化。”
“但现如今,我北凉,父母包办婚姻,以一言定一生,让多少女子惨淡一生收场。”
“北凉女子,也是我北凉子民,她们是不配过上好日子,还是如何?”
“明明不愿嫁与之人,父母却为了一己之私,强行逼迫,在我看来,这可不是开了教化的表现。”
鸦雀无声。
连温守责都愣了愣。
在现代人看来很好理解的东西,但在他们看来,就是一种新的思想。
思想这个东西,是最难说得清的。
周正安都笑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父母替子女安排婚姻天经地义,怎么到了你嘴里,这世上的父母是恨不得一个劲将自家子女往火坑里面推一样?”
“岂有此理。”
如此离经叛道之言,居然也敢拿在金殿之上大放厥词。
莫少珩也笑了,对圣人的方向供了供手,又对温守责拱了手,然后道,“父母为子女安排美满姻缘,自然是好的。”
“我也相信,这天下父母皆是为了子女好。”
“但若是其中不小心出了差错,又当如何?”
莫少珩也不等其他人回答,继续道,“比如,李翰林家李香凝。”
“李香凝不愿嫁人,已经到了以死明志的地步。”
“李家也有意要退婚。”
“可偏偏有人要仗着婚约,毁人一生,这也是伦理教化想要的结果?”
“在我看来,这反而是对伦理教化的玷污。”
“伦理教化,遵循的是以人为本,而不是曲解成了害人东西。”
众人:“……”
周正安,“呵,照世子的意思,人不守信用,还是一件了不得的好事了?”
莫少珩答道:“人当守信,言出必行。”
“但这婚约既然已经走到了撕破脸的地步,当解还是得解。”
“李翰林失信,当付出代价,但不应牺牲一女子来成全他的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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