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种神力,便具有了另一种特性——它以怨煞为食,壮大己身,那些冤死的鬼魂越是怨戾,为他提供的力量便越丰厚。他们因他而死、受他所控,他们是他的奴仆、他的资粮。
怨煞强的,与他随行;怨煞弱的,为他抬船,等到他们的怨煞被消解殆尽,便没入这昏黄河水中。
……
蓄须的中年人浸没在河水中。
即将看见希望时的绝望最深重,在冰冷中越挣扎越沉没时的怨戾最庞大。
一只手粗暴地将他从河水里拎出来,他惊怖地咳喘着,看着船家的眼神又惧又疑。
刚刚把他推下水,现在为什么又要把他捞上来?
“以后你就做我的仆从。”船家说道。
“你……你说什么?”他惊惧地问道。
船家嗤笑了一声,一船篙捅了过来。他本能地往后躲,但那船篙的速度太快了!他又要被打到水里了吗?!
船篙轻易的穿过了他的身体。
并不痛,也没有流血。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眼睛里残留的恐惧一点一点变成了怨戾。
他已经……死了啊!
……
怨戾是鬼类最初的力量,这种力量是如此的强大,可以让一个从未修行过的魂灵具有令神仙妖魅也恐惧的力量。虽然会影响神智,但苦痛、仇恨、绝望……哪一个不影响神智呢?
而怨戾,可以帮助他们复仇……至少曾经如此。
“怨恨吧,苦痛吧,不甘吧,趁你现在神智还清醒。”伪装成船家的恶神说道,“你的怨戾越深重,就能够在我的身边待得越久。等你的怨戾被我吞噬将尽的时候,我就会把你炼化成阴煞寒雾中的水鬼。不想像他们那样失去神智,就怨恨吧。”
“为什么……”他问道。
“你杀猪吃肉的时候,会跟它解释为什么吗?”
……
“船家,我想要去梁国一趟,您开个价吧。”
常安渡、常安渡……
“我真有急事,不是来查偷渡的,您帮帮我!我必有后报!”
你不能登这条船!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寻找他……
“船家,你在梁国摆渡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他的……儿子啊!
已经变成水鬼的中年人颤抖着,以无人能够听见的声音祈求着。
神明啊……求您救救他!我已死去,但他还活着……
……
神明的指尖缠着两缕祈愿,一道来源于父,一道来源于子。一道缠着绝望的怨煞,一道抱着疲惫的希冀。
“就让那些怨煞,归于它们诞生的因由吧。”白衣的神明说道。
那双幽寒的眸,仿佛比周围阴煞的雾还要寒冷。
哗啦。
这是什么声音?带着斗笠的冤魂迷茫了一瞬。
这是……河水的声音?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水声呢?
昏黄的河水忽然不再沉寂,它掀起波涛,展露出深邃的威势,将浮于河面上的雾气吞没,很快,河面显露了出来、小船显露了出来、水鬼们显露了出来、那扮做船家的白面恶神也显露了出来。
河水的威势压在他们身上,白面恶神已经一动不能再动,就连那些受他汲取操控的怨煞都被定在半空,像凝固在琥珀中气泡与虫,那张面孔被固定在狰狞凶暴上,但他的眼神已经变作了惊惧。
那条压在无数冤魂上的小船骤然破碎,碎片被河水悄无声息地吞没。
神明的足落在河水上,那一身衣袍倒映在昏黄的河面,分不清是黑色还是白色。
“你想要这河水的力量吗?”神明行走在河上,在一种威严且浩瀚的气势影响下,所有的冤魂都避让开来。
那是神明的力量,那也是昏黄河水的力量,死去的魂灵要为此俯首,因为这力量将携着他们重入轮回。
“黄泉的力量只存于黄泉之中,唯有引导死去的魂灵入轮回时才会掀起力量波动。”神明一步一步走向隐在后方的白面恶神,“制造怨鬼,汲取他们的怨煞,等到那怨煞耗尽之时,再将他们投入黄泉,好引起河水的波动,来汲取黄泉的力量。”
“但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汲取到黄泉的力量,我很好奇,你那操纵与吞噬的修行功法,从何而来?”
白面恶神身上纠缠着密密麻麻的因果,但那些都不是神明想要寻找的那一根。有人“制造”了他、遮掩了他身上的因果,就像制造那只蝗王。
“不可能……不可能!”白面恶神惊怖道,“你怎么会、你怎么能!怎么能掌控这河水的力量!”
这昏黄泉水的力量如此奇异、又如此可怖。没有任何物品能够盛装它、没有任何生灵能接触它。那力量就像这条河的无声一样沉寂在河水中,像落在火堆里的金子,令他想要去拿,却又不敢去拿。
他不知废了多少心力、花了多少时间,才终于寻找使这河水力量波动的方法。唯有执怨不深的魂灵在被河水吞没的时候,那奇异的力量才会产生些许波动。
他不知向这条河水中献祭了多少魂灵,才终于能够在阴煞寒雾中化入些许河水的力量。他以为那是献祭,可原来只是引入轮回吗?
这个神明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为什么能够掌控这条河水的力量?他凭什么能够如此!
不可能……不可能!除了他,从没有人能够掌控这条昏黄的河,从没有人!
“在许久之前,我就已经踏遍了幽冥的九道黄泉。”黄泉倒映着神明的袖摆,那颜色似黑似白,“你的力量让我感受到熟悉。是谁引导你进入这里?是谁告诉你汲取黄泉?”
“放过我,放过我我就告诉你!”白面恶神叫道,“我还可以把别的……”
“不必了。”神明的目幽深寒凉,他已经寻到了那根因果线,“我已经看到了。”
黄泉的力量突然消退,那压制着恶神与水鬼们的气势消失不见。
白面恶神露出欣喜的神色,同样被震慑在黄泉力量之下的怨煞向他凝聚而来。他运起神力,准备像过去一样吞噬它们、操纵它们、将它们变作自己的力量。
可那些怨煞却仿佛变成了坚硬的石,他无法再以神力将它们吞噬,只能任由那些怨煞层层包裹在他身上,裹成一层厚重的壳。
“不!不!怎么回事?!救救我,救——”他像每一个被他沉没在河水里的人一样祈求,也像每一个被他沉没在河水里的人一样绝望。
那些他所渴求的怨煞、渴求的力量,化作坚硬厚重的囚笼,将他凝固,带着他沉到黄泉之底。
等到千年万年之后,这些怨煞消磨报偿尽,他才能够从中脱出,像每一个死去的魂灵一样,被黄泉带着重入轮回。
怨煞离身,水鬼们眼中的浑浊褪去,青白的面孔逐渐变得平和,等到所有苦痛的执念都归于它们该报偿的对象后,便不再能够漂浮于黄泉之上。
他们对着神明最后一礼,没入河面消失不见。黄泉收容了他们,在因果的牵引下,他们将重入轮回。
一个又一个怨煞消尽的水鬼没入黄泉之中,头戴斗笠的魂魄浮在河面上,他身上的怨煞同样在飘散着,投向正在沉入黄泉之底的恶神。
“您……您……”他看向神明,忽然拜道,“感念神明恩德,愿以微茫卑弱之身,尽一切供奉,祈神庇佑我子,令其安然返乡。”
“我收下了你们的祈愿,”神明绕着指尖的两缕心念,“他祈求寻到他的父亲,他已经见过了。他祈求他的父亲平安,你已经解脱了。你想要他平安下船,他已经平安了,你想要向恶神复仇,恶神已受惩了。”
“现在,你还想要让你的儿子,能够从梁国安然回到卢国。你还有什么可以打动我的吗?”
头戴斗笠的魂魄沉默了许久。
卢国的人们习惯了有所求便向神明祈愿,只以为凡人与神明之间的关系本该如此。但他往来于卢、梁两国之间,见惯了梁国的神明,也才更明白卢国的情况有多来之不易。
上一篇:在虫族怀里吃软饭的我
下一篇:人设崩塌后反派连夜跑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