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绪平静多了。
“你会杀死叛徒吗?”他抿着奶茶问。
“我想不会。”兰斯说。
“也是,”路加揶揄他,“毕竟圣子阁下是为了宽恕罪人而来人间的,不和我们这些俗人同流合污。”
兰斯淡淡看了他一眼,表示不赞同拿圣灵降世开玩笑——不过也只是“淡淡”的责备。
“不过,你真的能像教义中说的那样完全宽恕叛徒吗?”路加说,“被最亲近的人背叛,还是会愤怒吧。”
“我没有过您所说的体验,殿下。”兰斯道。
他最亲近的人,温士顿老公爵已经过世了,修道院里养育他的嬷嬷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所以他可以免于体会到被重要之人背叛的痛苦。
……如果是殿下背叛了他呢?
不,这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他无欲无求,一无所有,无法被夺走任何东西,也就谈不上被背叛了。
他正想着,忽听路加轻声开口:“我明明对他足够好,为什么他还不满足,连命都不要呢……”
小王子目光空茫,举着茶杯的手悬停在半空,摇摇欲坠。
他在为那名管家的背叛而难过。
“‘贪婪’是人的原罪,殿下。”兰斯宽慰他说,“人的欲望永远都不会满足,这并不是您的错。”
兰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他自己就可以超凡脱俗吗?
他对殿下,最初是“想多看一眼”,然后是“想画下来”。
殿下满足了他的欲望,他便贪婪着“真正触摸”,贪婪着“画下裸体”……
——以后还会有更贪婪的愿望吗?
比“触摸”更贪婪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像歌声一样的柔软音调忽然闯入他的脑海。
兰斯一怔,双手因紧绷而颤抖,极力克制住想要向神忏悔的冲动。
“殿下,茶要凉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嗯。”路加心不在焉地说。
明明不烫了,他还是很珍惜似的小口抿着奶茶。每一口甜腻都将他从原主的梦境里拉回现实,让他的心脏落回实处。
……毕竟原书的兰斯洛特可不会调制这么合口味的奶茶。
是啊,他和原主的人生轨迹,已经完全不同了。
路加望向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阳光从云层间隙倾泻而下。
就在这时,疾行中的马车突然停止,受惯性影响,路加猛地向前扑倒。
他本能闭上了眼,但想象中磕碰的痛感并未出现。一双手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身躯,没有让他撞上厢壁。
路加缓缓睁眼,满目是银色丝缎一样的长发,细嗅还有浅浅的草木香。
白瓷杯碎在身旁,那些他舍不得喝掉的奶茶从兰斯身上淌到了软枕上,满室都是甜腻的奶香。
他忽然灵光一现。
路加迅速挣脱对方的怀抱,抬脸时,鼻尖蹭过了兰斯的下颌线。
他从地毯上捡起半罐侥幸未碎的牛乳,往自己身上一倒。
——这样一来,红裙洒了牛乳,彻底没法穿了。
路加将牛乳瓶随手一扔,吸足一口气,故意高声喊道:“看你做的好事!这么贵的衣服就这么被你毁了,你赔得起吗?”
他一边喊,一边向兰斯眨了一下右眼,最后用口型说了句“谢谢”。
穿回男式骑装的机会,这不就有了吗?
路加心情非常愉悦。
他没有注意到,他忠诚的仆人并未像以往那样发出礼貌的回应,而是僵直着身体,连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有那么短短几秒,兰斯的手握在了小王子的腰身上。
柔软的金发蹭在他颊边,带着能融化一切的温热。
恶魔实现了他不该有的愿望。
——而殿下对此,一无所知。
第18章 情侣服装
车队停滞下来。
路加只“失去”了一件长裙,前面的那辆马车就没有他这么走运了。
雨天路面泥泞,拉车的马一蹄踏进了泥坑,连马带车翻倒,国王携带的行李撒了满地。
摔的是国王的马,撒的是国王的财物。
贵族们纷纷前赶来献殷勤,对国王的损失扼腕叹息。趁混乱之际,路加则溜出车厢,把管家装好的两箱裙装全部倒在了泥地里。
兰斯替他撑着羊皮伞挡雨,对他糟蹋别人劳动成果的行为不置一词。其他仆从和侍卫也只垂着头当看不见。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声口哨吹响,雨幕中红发青年翻身下马,落在路加身前。
夏佐·塞西尔瞟了眼散落在地的裙装,嬉皮笑脸地行了个礼:“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他没带任何防雨器具,高高大大在雨里一站,挺拔得像沾满泥水的长筒军靴。
路加慢条斯理地脱下白丝手套,甩进泥水里,才抬眼看他。
“来我这凑什么热闹。”
“来恭喜你,”夏佐笑着说,“负责修建国王御道的贵族偷工减料,一下雨就会踩塌路面陷进泥坑。这事一直没人管,不过这次摔的是国王的马,那位负责人终于该倒霉了。”
“负责的贵族……”路加挑眉,“弗罗门斯公爵?”
弗罗门斯家族是大王子的母族,自从温士顿公爵死后,哈帝·弗罗门斯就是唯一的异姓公爵,任为宫相,在宫中可谓权势滔天。
“懒王”自然知道这一点,但他巴不得把政务全交给弗罗门斯公爵,自己好落得清闲,尽情享乐。
也怪不得管家不见踪影,原来是去担心真正的主人去了。
“倒霉?”路加嘲讽道,“别做梦了夏佐,凭陛下的记忆力,你猜他会多长时间忘了这事?两天,三天?”
夏佐“嗤”地一声强行憋住了大笑,他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这里,笑着摇了摇头。
“这事先不说。”他打量路加,“你没衣服穿了吧。我借你?”
路加微一犹豫,夏佐便立刻补充道:“全新的。”
“……好吧。”路加勉为其难。
夏佐吩咐随从去取。
他一回头,便见路加伸手撕扯着裙装的腰带,大有一刻都不想再穿、直接就地脱掉的意思。
“路加!”
“殿下。”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浑厚一温雅,都有劝阻之意。路加抬头扫过夏佐和兰斯,疑惑道:“怎么?”
夏佐冷淡地瞥了一眼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兰斯,转眼对路加露出了无奈又认真的神色。
“这里人多眼杂,看到你……不太合适。”
“想看就看好了,有什么可遮掩的。”路加继续解腰带。
他看不到背后,动作又粗暴,丝带绕来绕去缠住了手指,不由低声骂了一句。
路加正有些烦躁,忽然有什么湿凉的东西蹭过了他的手,撩起杂乱的丝带,将他解救出来。
那湿凉的东西是兰斯的手指。
路加侧头,发现兰斯的后背和一侧手臂完全被雨打湿,银色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背后。羊皮伞牢牢罩住了小王子,兰斯自己却一直站在雨中。
怪不得手指又冰冷又潮湿。
“殿下,在这里更衣可能惹上寒症。”兰斯温和地看着他,“不如回车厢里吧,很快的,我会协助您。”
明明看起来淋了雨、会感染寒症的是兰斯才对。
这蠢货,伞又不是不够大,至于把忠诚演得这么逼真吗?
路加从他湿透的衣衫处收回了视线,微微扬起下巴:“既然你这么恳求我,那么也不是不可以。”
他转向夏佐:“我们待会儿见。”
夏佐看着他们主仆二人不知在想什么,怔了一会儿,才道了声“好”。
*
马车上果然温暖了许多。兰斯帮路加脱下了衣裙,从车窗外取回一套骑士轻装,然后拉紧了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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