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你的龟!(80)
“谢谢您。”纪凡不好意思地接过,低头清洗指缝里的泥土。
“不,我该谢谢你才 对。”老太太往锅里添了勺水,温柔道,“他爸好久都没碰上聊得来的孩子了。”
“欸?”
“别看他现在这样,以前可是天天板着张脸,”老太太扑哧笑了一声,“臭脾气,搞得学生们都怕他,到头来,连个肯来看望的人都没有。”
“他……也是老师吗?”
“算是吧,”老太太面露怀念,“很久之前的事情啦,我们最开始住在t市……”
“妈,别拉着纪凡说闲话啦,”许老师探头进来,无奈道,“我这都要上课了。”
“哦哦,”老太太在围裙上擦擦手,摘下一块毛巾给纪凡,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快去吧。”
书房临时改装成了教室,一架活动白板摆在书柜前,两张书桌拼在一起,围着六七个塑料凳子。
纪凡推开门,一眼便看见了角落里的王纲,瞳孔微微收缩。
王纲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神色疲惫,唇角上还贴着创口贴,见他进来,立刻别开了视线。
然而,纪凡到得太晚,所有的位置都被人占了,唯一剩下的空位,恰恰在王纲旁边。
身后有人轻轻地推了他一下,老许困惑道:“怎么不进去坐?”
纪凡抿唇不语,正为难着,突然有人站起来,往旁边挪了一格——是陈臻。
即使是节假日,他也穿着校服,半长的额发遮住眼睛,看起来很有些阴郁。他径直在王纲旁边坐下,顺手挪过了自己的东西,淡淡道:“你坐我这,省的挤进挤出麻烦。”
王纲飞快抬眼一扫,又别开脸,没说话。
松了口气的纪凡赶忙跑过去坐下,低声道:“谢谢了。”
陈臻没答话,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色,半晌,开口道:“你们怎么了?”
“……”纪凡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摇摇头:“没什么。”
陈臻眼镜下射来的目光非常犀利,似乎能洞察一切,令他有些不安地垂下头。
好在,对方只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
突击课程开始了,老许在黑板上抄题,纪凡重新将精力放到了学习上,埋头抄写。
就在此时,他的脚好像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
——不是桌角,也不是同学的腿,似乎……是个方形的盒子?
借着捡橡皮的功夫,他往桌下偷偷扫了一眼,只见,王纲脚边,正靠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包装华美,也不知里面放了些什么。
是礼物?给老许的?
不,应该不是。纪凡缓缓直起腰,有些分心,老许明确说过补习拒收任何费用,参加全凭自愿,其他同学也没有带礼物来的,王纲压根没必要这么做。
那么……这礼物是送给谁的呢?
直到课程结束,这份神秘的礼物一直静静放在王纲脚边。
在许父的强烈要求之下,纪凡被迫答应留下吃晚饭。
他从洗手间出来,同学们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刚走到书房门边,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了争执声。
书房门虚掩着,只能看清个大概,连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许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不太愉快。
“老师,这是我爸妈托我带给许院士的,”王纲含笑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一点土特产而已,您就收下吧。”
“你拿回去,我们家不需要这些。”老许冷淡地说。
“不,老师,您误会了,其实……”
吱呀——木门被拉开了。
纪凡吓了一跳,定睛细看,才发现不是自己身侧的这扇门。书房的另一端连着主卧,应该是有人从那边走进了书房。
“这是在干什么?!”那声音中气十足。
“许院士——”王纲惊喜道,“您好,久仰了,这次我爸妈托我……”
“你爸妈?”老头没好气地打断了他,“叫什么名字?”
“……和……,他们现在在z大教书,也是做基础学科方面的工作……”王纲滔滔不绝地讲着。
门外的纪凡只囫囵听了个大概,但已经彻底愣住了。院士?是他想的那个院士吗?就那个坏脾气的老大爷?
老头哼了一声,冷冷打断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没听说过。”
一阵尴尬的冷场,王纲硬着头皮继续道:“许老师……”
“不要叫我老师,”许父干脆利落地回绝了他,语气很严厉,“我没教过你,也没教过你父母。这点礼物,你让他们送给该送的人去,不要拿来碍我的眼。”
“爸……”老许忍不住劝。
“我怎么了?”瞪了眼儿子,许父继续对王纲道,“你回去这么跟你爸说,如果还是坚持,就叫他们自己来找我,不要躲在小孩子后面瞎撺掇。”
王纲脸色涨红:“我……”
许父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净教些歪门邪道,好苗子都被这种人带歪了。咱们做学问,难道靠的是走关系吗?”
“哎,爸,您少说两句吧,”老许推着唠唠叨叨的许院士往屋里走,一边冲尴尬的王纲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开溜。
“我说说还不行了?现在的孩子……我是缺他们一口吃,还是少那一点穿?冬虫夏草人参灵芝,我看起来老到需要这种东西了吗?”
即使走远了,许父气哼哼的声音还是很有穿透力地传过来。
王纲的脸整个红透了,半晌,才僵硬地将礼物收拾起来,抱着自己的书包,埋头匆匆往外走。
在走廊里,他撞见了纪凡。
两人对视片刻,王纲抿着唇没说话。
纪凡抬眸瞥了他一眼,沉默地侧过身,一言不发让开了路。
王纲拔腿往外走。
谁知,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手里的纸袋破了,各种盒子哗啦啦掉了一地,好些甚至连盖子都摔碎了,里头的东西洒出来,满地狼藉。
他慌忙蹲下来,将那些名贵的药材拢在一起,胡乱往盒子里塞。
可是,越收拾就越是心烦意乱,他指尖慢慢颤抖起来,动作也越来越慢。
就在这时,脚步声去而复返,一双修长漂亮的手出现在他视线里,捡起一只完好的盒子,塞进身旁的塑料袋。
“我跟奶奶要了个购物袋。”纪凡蹲着,将袋子推到他眼前,淡淡道,“你暂且用着吧。”
王纲盯着那只塑料袋,面色有点扭曲,哑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搞笑?”
纪凡抬眸望了他一眼,没说话。
“呵呵,看我闹笑话。是不是就像看傻子一样?”王纲指尖深深刺进掌心,咬牙切齿地低吼,“昨天也是,今天也是,我他妈就是个傻逼……”
纪凡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别哭了。”
结果一听这话,对方强忍着的眼泪跟决了堤似的,不要钱一样哗哗地流。王纲一边哭得涕泗横流形象全无,一边还要恶狠狠地瞪他。
“我真没有看你笑话的意思,”纪凡垂下视线,“我的确不喜欢你。但其实,你也并不喜欢我啊。”
王纲打了个泪嗝,死死瞪着他:“老子就是喜欢!”
“那你的‘喜欢’也太廉价了。”纪凡拍拍裤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道,“你嘴里说着喜欢,事实上,却从来没有看得起我。有些事,我从前不说破,但心里都明白。”
“我……”
“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舍得侮辱他?”纪凡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爱的前提是尊重,是信任。”
“而你,你从来都不懂。”
说完,他转身往书房走去,没有再理会身后失魂落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