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gl)(28)
这种感觉,叫做王权。
不过卫初宴此时并不知道,她日后会频繁出入这里,而且那时候这点点的压迫感她而言也不算什么了,毕竟她更常出入的一个地方,是帝王寝宫。
卫初宴进殿的时候,赵寂已在殿内等着了。内殿宽敞,帝王舍弃了平日里和大臣们议事时常坐的位置,在一张低矮的榻几后坐着,正红朝服还没换,不过坐姿随意了许多,冠冕也解下来了,墨黑发丝不羁地铺散在肩上,与那朝服交相辉映,流露出一股刺目的美丽来。
卫初宴只不小心看了一眼,便心惊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了。
她与帝王见过礼,帝王点一点头,示意她在铺好的榻几后坐下,卫初宴推辞两下,在帝王强硬的态度中入座了,她的仪态很好,无论是站还是坐,都是极标准的,有礼而不拘谨,恭敬而不卑微,赵寂看着,也觉赏心悦目。
她又唤了声:“卫卿”。
先前在大殿还不觉得,私下里被陛下这样一唤,卫初宴顿感恍惚。不一样了呀,正如她不可能再对陛下说出“赵姑娘”三个字一般,陛下也不可能再随意地喊她“卫初宴”了。
这就是礼法。
卫初宴应了声,赵寂见她又想施礼,觉得有些好笑,立时阻止了,而后便道:“方才在大殿中,你做的很好。只是还是有些简略了,卫卿,在匈奴一事上,孤想再多听听你的看法。”
毕竟是早朝,卫初宴猝不及防地被点出来,自然也不可能将所有都说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太复杂了,否则匈奴也不可能盘踞西北那么多年、甚至还逼得大齐前几任皇帝用了和亲策。卫初宴先前在殿中所言,主要是用来反驳主和派、支持陛下出兵的,若要详说,大约一整天也说不完。
卫初宴其实也有些为难。
先前她那样,是因看不过朝臣倚老卖老、拧成一团违逆陛下,也是出于对那些人漠视边关臣民性命的不忿。当时虽然言之滔滔,然而现在冷静下来,却也感到奇怪。
怎么陛下只是叫了她一声,她便那样冲上去做了陛下的刀呢?
还是不够稳重。
“卫卿?”这笨女人又在想些什么呢?怎么又哑巴了?赵寂看卫初宴不说话,耐心很快告罄,于是出言提醒。
卫初宴定了定神,长篇说了匈奴的危害、以及大齐出兵的利弊,这些赵寂其实早就清楚了,毕竟她是帝王,一旦下定决心要去做成一件事,在那之前便有很多的谋士会为此伤神。这些事情,赵寂本已听的不爱听了,然而卫初宴一说,赵寂又觉得再听听也无妨。
说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卫初宴感觉口干舌燥,这才发觉自己已讲了很久了,她抬头去看陛下,见陛下脸上并无不耐、而反而还有点笑容,心中便大致有底了。
果然,陛下确然已容不下匈奴了。
“其实讲那么多,你我都知道重点在何处。那便是怎么打。”
见她看过来,赵寂歇了“听故事”的心思,难得认真地与她讨论起来,也是一种点拨了。
赵寂虽然比卫初宴年少,然而在政事上,因她浸淫朝事多年,又是学自先皇、太后以及当朝的一些大才,确然要比卫初宴厉害许多。
短短几句话,她便点在了搔处:“打,是一定要打的。否则孤今日在朝堂上的决定岂不成为了儿戏?那么打又如何打赢呢?你别说那些空话,战争不是儿戏,不是说赢便能永远赢,虽然孤很不想承认,然而匈奴确实彪悍善战、尤其是在草原上,因此孤也做好了先听坏消息的准备,但是即使前期会有损耗,孤要的是打赢的结果、要的是大胜的结果!卫卿,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陛下,卫初宴只是一介文臣……”卫初宴心中是有想法的,然而她还在犹豫该不该说,毕竟她其实也没有经验,战争是大事,原本不该由她这样的小官来插嘴的。
“文臣固朝,武将安.邦,但是若是因为.是文臣便对战争没看法的话,孤养你们也觉无趣。”赵寂嗤笑一声,直白地将卫初宴堵了一下,又温和道:“说吧,孤知道你既然敢断言此战会胜,便有依据。否则你不会出言的。”
陛下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卫初宴也不再隐藏了,她点头道:“却是如此。其他那些关于粮草、兵力的事情臣便不说了,想来陛下也听过很多了,臣之所以敢放言,除了基于双方悬殊的兵力、以及过去的那些大战小争的经验外,便是因为这场战争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陛下说的对,确实,匈奴难啃,但是为什么要去啃呢?因为若是不去先将西北平定,日后其他地方起了战火,匈奴便会趁机南下,到那时四处都起火,大齐便危险了。”
也许是因为从前有过一段“交情”在,卫初宴此刻说话,也不是特别的小心,这样的话落在一个帝王耳中,其实是刺耳的、甚至可以追究其大不敬的罪名的,然而赵寂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一点头。
她当然也可以去听别人歌功颂德,她若想,可以天天听人喊万岁喊千秋万代,可那有用吗?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卫初宴说的对,匈奴算什么?藩王才是她现在的心腹大患。如果连匈奴都不敢去吃、不能去吃,那么日后藩王造反,她不如解袍丢冕、直接打开长安城门投降算了。
而且,卫初宴所言就是她所想,若是现在不处理了匈奴,难道真要等日后前后院都起火?
“陛下,匈奴不可不打。而打,也要打赢。臣有几策。”
“说来听听。”
“第一,臣建议联合西边诸国共击匈奴,臣听闻,不止是我大齐,西边的那些小国,譬如兰氏,也都受过匈奴的骚扰,而且因着国小力弱的关系,匈奴在他们那里,可是猖狂多了,眼下有了机会,他们也应当会心动,我们大可以联合他们,对匈奴来个两面夹击,使得匈奴只能往草原边缘退、甚至完全退出去。”
赵寂舒心地笑了:“此计甚妙,你继续说。”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但那是集思广益的结果,现在卫初宴一个人便提出了这个提议,还是令赵寂眼睛发亮。
“第二,臣以为,可以征调藩王军队前去平乱。太.祖封藩王,命他们镇守四方,本就是为了拱卫大齐,与匈奴的战争,他们本该冲在最前面,是以臣以为,陛下大可以下旨命他们出兵,这样,也能够一石数鸟。”
赵寂坐直了身体,眼中异彩连连:“怎么个一石数鸟呢?”
“首先,可以据此打探藩王的兵力,他们的士兵是否年轻健壮、武器是否精良,只要出兵,便能为我们所知。”
“那若是他们故意藏拙,派出弱兵混淆视听呢?”
“这也不难,对于那些弱到一眼便能看出有假的军队、尤其是那些来自富庶藩国的军队,不必再去查也知道有假了,便记录下来,日后也好有理由去藩国调查。”
卫初宴还是保守了,其实赵寂听了这些话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把柄要捏住了,若真有藩王敢在匈奴一战中派老弱病残来的话,日后削藩便有理由了。
“观察藩王实力,此为第一鸟。借匈奴来损耗藩王兵力,此为第二鸟。然而这第二鸟要慎用,臣还是觉得大齐的军队安逸了太久,合该拿匈奴磨刀、而不是送磨刀石出去磨炼其他。”
赵寂点点头,心想既然征调过来了,便扣住去做后勤去,这样还能为大齐搏一个仁善的名声、也能削弱藩王的戒心,还能借此向藩王征调钱粮,毕竟,都不要他们的儿郎上战场了,还不拿些钱粮来意思一番吗?
卫初宴并不知道自己的三言两语便让小皇帝想了许许多多种坑人的方法,她还在那里说第三个好处:“匈奴近年时有动作,臣猜测,恐怕也有齐人支持。这些人是谁,初宴不知道,但是初宴曾经管过一年的收成,知道以去年的丰收程度,即便是匈奴,也不至于饿到要频频来边关骚扰,这其中必有蹊跷。”
卫初宴小心的很,没有明说是藩王搞鬼,毕竟她也不想惹祸上身。然而赵寂与她都清楚应该是真有这么一回事的,卫初宴是基于任太仓令和籍田令而来的经验,而赵寂则是纯粹出于政事上的敏感。
由此,赵寂便也明白了卫初宴按住不说的第三鸟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让藩王和匈奴狗咬狗了!征调藩王军队去和匈奴打仗,是所有藩王都要出力的,那么自然便包括了暗地里和匈奴联合的藩王,也不知道这一出下来,他们的联盟还能不能稳固!
赵寂忍不住抚掌,是了,她一直苦恼查不出是谁胆敢私通匈奴,这样一来,都不必去查,都能让他们的联盟瓦解、甚至还能借机看看有没有马脚露出。
第38章 西去
两人聊了许久,有宫人来请陛下用午膳,赵寂这才发现已到了中午。她吩咐人传膳,不由分说地,留卫初宴在宫中吃午饭。
“陛下,臣惶恐,恐不能消受陛下的恩德。”
对于陛下的心思,卫初宴捉摸不透。她原本以为陛下恼她、气她,不会再给她好脸色,但是这一次的早朝之后,陛下似乎对她改观了,而且经过方才的谈话,她也猜测陛下认同她。但是认同归认同,直接留她下来用膳,还是太过厚爱了。
卫初宴确然想要推拒。
赵寂却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或是说直接忽视了。她自榻后起身,一阵风似的走过来,亲昵地拉起卫初宴的手,强势地带初宴往那边的长桌走去。
卫初宴被陛下炽热的手抓住,不敢挣脱,只得跟在陛下身后往桌边走,两人一下子离的很近,走动间,她能看到陛下柔顺的黑发、掩藏于整齐朝服下的单薄脊背,她低下头,又看到那人并不很宽却很坚定的脚步,像是流星一般,她偏过头去,本欲躲开这一切,却又不小心闻到了一股极清新的桃花香气。
是来自于另一个人的,考虑到几步之内只有她和陛下两个人,应当是属于陛下的。卫初宴被其中暗含的攻击性撩拨的一下子起了争强的心思,溢出了点信息素,但很快又控制住了,那是陛下!而且当冷静了以后,卫初宴反而在这桃花香中嗅出一丝甜美来,这令她又恍惚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