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秋持弓站了片刻,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林宛月轻声道:“如何?”
洛元秋摇摇头:“只能射出一箭,第二箭这张弓怕就要毁了。”
王宣在一旁静静看着,自从洛元秋试弓以来,他再也没有开口说过半个字。
秦池将柜格门挨个关好,看着它们升回原位,才转过身问洛元秋:“这样吧,不如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一张什么样的弓?”
既然他诚心发问,洛元秋也就答了:“首先,这张弓一定要强,能承受得住三箭。”
她这么说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那日在废弃的塔中,她亲眼见到那个老者脚下有三个影子,三箭其实已经是最基本的要求了。
秦池道:“第二呢?”
“我不是射箭的高手,做不到万无失一。”洛元秋向一根蜡烛虚作一射,道:“但这三箭必须中,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秦池表情堪称一言难尽,仍尽力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问:“还有什么,都说出来吧。”
洛元秋道:“最后一点,它要轻点,别太重了。”
秦池看起来很想一脚把她踹下去,忍了忍道:“要多轻啊。”
洛元秋:“比风轻一点。”
秦池点点头,再问:“你打算要用它来射什么?”
洛元秋答得理所当然:“我要用它来射影子,所以每一箭都要比日光快。”
王宣呼吸一顿,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攥紧。
听完这些要求和理由,连林宛月都一脸木然,更别说秦池。他扯了扯嘴角道:“受教了……我身为炼师,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未听过这般荒唐的要求,真不知要去何处寻这样一张符合你心意的弓!如果真有人能做出来,我一定要”
洛元秋打断他的话:“连荒虚之地都存在,为什么不会有这样的弓?”
秦池一愣,只觉得荒谬:“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分明是不相干的事!”
洛元秋随口说道:“那可未必,毕竟这世上有许多看似毫不相干的事,如果细究因果,都有一二分联系。你说你是炼师,打不过烛龙,那为何不铸一件趁手的利器,说不定便能令它睁开第三目,就此进到荒虚之地里去了呢?”
王宣目光轻闪,朝洛元秋的右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
秦池目瞪口呆,张口欲辩,但静下心来想了想又似乎有那么些道理,咂了咂嘴道:“胆子真大,不过倒也有意思!”
林宛月适时插了进来:“时候不早了,要看的东西既然已经看完,我们就先告辞了。”
秦池点点头:“原来是太史令的人,怪不得行事这般有趣。”
他两袖一挥,长廊上凭空出现一道门:“两位有机会再来,可惜今日我师兄不在,不然也能与这位符师讨教一二。”
林宛月道:“多谢。”
刚踏入门内,她的身影瞬间便消失了。洛元秋跟在她身后刚要进去,突然想起一事,转身对王宣说道:“快来快来。”
王宣毫不迟疑上前一步,正要进去时秦池忙拉住他:“灵台先别走!烛照阁一天只能开一次,你要取的东西还在里头,难道是不想要了?”
王宣道:“我去去就回,你在此稍作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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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烛照阁,外头依然是冰天雪地,日光照得白雪莹莹生辉,洛元秋站在楼前抬头望了望天:“什么时辰了?”
林宛月道:“应该还未到午时。”
寒风中敲打声再度传入洛元秋耳中,她听着这声音问道:“铸造一件法器一般要多久?”
林宛月思索道:“要看是什么法器了,快则数月,慢则数年。有时候光是收集炼器所需的材料都要耗上许多年,再者便是机缘……在炼师眼中天地便如同一座巨大的烘炉,人在世间就仿佛在炉中冶炼,经过一番捶打磨砺之后,有人灵性尽失沦为庸碌,有人后起而追成就此生,总之各有各的际遇,正如炼器,并没有好与坏一说,只有用与不用。”
她说着微笑道:“都说人有灵,器也亦然,师姐相信吗?”
这话与洛元秋所想不谋而合:“我也觉得它好像有什么话想告诉我,你知道吗,在那个荒虚之地中,我听见有人说这柄剑上藏了一个秘密。但是在这之前它早已是断剑了,被重铸以后,还会有什么秘密可藏呢?”
林宛月道:“可能秘密不在剑上,而在于它如何使用。比方说在从前,有些法器并没有多大威力,只是作为一种契约之物存在,但拥有它的人却可以号令一族一国。”
如果这剑真能号令一国,那些剑主人恐怕就不至于死的那么凄惨了。洛元秋摇了摇头:“什么是契约之物……哎?师弟,你为什么站的那么远?”
王宣忽然说道:“师姐,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洛元秋从脚下抓了把雪,在手里捏着玩:“你说,我在听着。”
王宣:“……”
林宛月在一边忍俊不止:“你们说吧,我回去拿些东西。”
她走后洛元秋才明白王宣是有话想单独对自己说,正好她也有事想问他:“景澜呢,她还在司天台吗?”
王宣道:“嗯,一直都在。”
师妹居然这么安分,洛元秋只觉得不可思议,她自然猜不到有人就是能在安全的地方行尽险事,但一听景澜还在,她一颗心暂时放回了肚子里,和颜悦色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王宣轻轻抬手,丝线般的紫光在他左手中凝结成了一张长弓,他道:“父母有训,不可将此弓现于人前,所以刚才在烛照阁里没有拿出来。你现在试一试,这张弓怎么样。”
飞光藏光都曾为前朝国宝,洛元秋一见便想起自己手中的剑与这张弓的渊源,飞光依然是大名鼎鼎的符剑,而藏光却始终只闻其名不见其物,真就像它的名字一样。
她从王宣手中接过,感觉这弓握在手里有种奇特的轻盈,而冰冷的弓身与掌心无比贴合,就像是顺着她心意定做的。
弓似乎颤了颤,随即驯服地被握着,这种奇妙的感觉只在洛元秋第一次从师伯手里接过飞光时才有过,如今再一次感受到,她颇有些爱不释手,赞叹道:“烛照阁里没有一张弓可以和它相比,我记得它一旦射出必中,也不需要箭是吗”
王宣点头,静了一会才说:“师姐,你就不恨我吗?那年景澜带你离山之际,是我射出了那一箭……”
“但你的箭偏了,谁也没有射中。你是因为这件事而耿耿于怀的吗?”洛元秋拇指在弦上按了按,抬头对他一笑:“实不相瞒,师弟,当年你将我头发烧了的时候,我也是真心想将你丢到山谷里与猴子做伴的。”
王宣紧握的手微微一松,抿唇不语。
洛元秋挽弓向天空,无箭在手,只拉弦虚做一射。她眼中映着漫天云光,如一口波澜不惊的深井:“可是人这一生,如何能不犯错?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别在意了,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王宣脸色惨然,低声道:“这十年中,我未曾有一日真正做到放下。”
洛元秋道:“那便从就从今日开始,学着去将它忘了。”
她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也有私心,从前我总是希望你们都陪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开。但我后来才明白,不是人人都如会我所想,万事尽如我所愿。既然你选择了这样去做,那就不要再有动摇。如果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你所能做的,只是让自己不要再后悔。”
日光中她张开手臂,手指一动,再度拉弦。明明手中无箭,却仿佛有光阴流转在弦上,随着这一箭重重射而出,将过往的一切带走。
王宣心中钝痛袭来,如一箭正中胸口,手无力落下,却听她语声缓慢却坚定地道:“师弟,别让你的箭再落空了。”
洛元秋把弓还给他,道:“以后若是得了闲,要不要回山上看看?你们的屋子还在呢,就是无人打理,院中生了许多草。但也不碍事,花上半日的功夫拔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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