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135)
裴艺越来越讨厌裴霁,在幼儿园也不和裴霁说话了。
裴霁似乎是不在意的,她本来就不会笑不会哭,没人知道她在意什么。
有一天一个大班的小男孩拿着玩具枪指着裴艺嘴巴里发出砰砰砰的声音,裴艺被逼到了角落里,哭着叫老师,小男孩着急了:“不许叫老师!“
他一边说,把枪一扔,用力推了裴艺一下,把她推倒在地上。裴艺更加害怕,睁大了眼睛,满脸的眼泪却不敢再叫。
别的小朋友都害怕他,也不敢说话。
这个时候,裴霁冲了出来,一下子把小男孩推倒了,她挡在裴艺面前保护她。裴艺抬头看她,觉得裴霁一下子变得很高。
老师赶过来,看到小男孩坐在地上哭,就问发生了什么事,裴霁呆呆地站在裴艺身前,也不会为自己辩解,任凭小男孩在哪里哭着告状。
还好其他看到的小朋友说了真相,裴霁才没有被老师批评。那天妈妈有事,很晚才来接她们。
裴霁和裴艺坐在台阶等,等到后来,幼儿园只剩她们两个小朋友了。裴艺看看她,问:“你不害怕他吗?他是大班的,那么高,他打你怎么办?“
裴霁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呆呆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笑起来,说:“妹妹。”
她很少笑的裴艺几乎也是第一次看她笑。
她突然想起来,有一次幼儿园来了一个新的小朋友,李老师给新小朋友介绍的时候,说裴霁和裴艺是双胞胎哦。大家问双胞胎是什么意思。
李老师说,双胞胎就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因为她们在妈妈的肚子里时就住一个房间,就抱在一起,就一起长大。她们是最亲近的人。
裴艺决定不讨厌裴霁了。
妈妈更喜欢裴霁也没关系,反正,她知道怎么讨好妈妈,她再努力一点就好了。可是情况却越来越糟了。
妈妈对裴霁失去了耐心,爸爸也觉得裴霁不是一个聪明的小孩,他冲着裴霁大吼,要她把一首古诗背下来。裴霁不开口,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妈妈去幼儿园问李老师是不是弄错了,裴霁不是天才,倒像是自闭症之类的。
李老师说,自闭症的症状不是这样的,自闭症的小孩很敏感会大喊大闹,会重复地做一个动作,不允许别人移动她面前的东西,裴霁没有这些症状,她非常安静。
李老师还言之凿凿地说,裴霁绝对是一个天才,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她的天赋点在哪里。
妈妈没有跟李老师争论,但裴艺知道她很生气,回家的路上,她对裴艺说:“你离裴霁远一点,别让她把痴傻传染给你。我倒要看看这个天才到底天才在哪里。”
裴艺不敢违背她。
她频频在家里听到妈妈说裴霁养不熟,她对裴霁的厌恶直接摆到了明面上。
裴艺不和裴霁说话了,连在幼儿园里也不敢说。因为有一次,妈妈在接她回家的时候,问一个小朋友小艺在幼儿园里听不听话,那个小朋友急于表现自己,把她在幼儿园里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还好那段时间她没有和裴霁一起玩,她不敢想象妈妈如果知道她没有听话会怎么样。她始终谨记不能违背妈妈的意思,要让妈妈高兴,不然就会被送去孤儿院。
她和裴霁保持很远的距离,裴霁朝她走过来,她就跑开,裴霁看她,她就转开头。
有时候她觉得裴霁不会哭不会笑很好,她呆呆的,看起来根本就不会难过。只是会很困惑地望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不理她了。
“妹妹。”这两个字还是裴霁说得最多的词,裴艺却越来越害怕听到,她很内疚。
她们慢慢长大了。
事实证明,李老师是对的,裴霁真的是个天才,而且是少见的天才,她很聪明,她的聪明逐渐表露出来,没有人不惊叹。裴艺以为妈妈会高兴,毕竟第一次听说裴霁有特殊智力时,妈妈那么兴奋,对裴霁那么好。
可是裴艺猜错了,妈妈不仅不高兴,还很愤怒。
“聪明又怎么样,她像个正常人吗?看她没血没肉似的,再聪明,书念得再好又怎么样,能指望她什么?她这种人聪明,说不定还反社会。”妈妈丝毫不掩饰她的反感。
这样的话妈妈不会避着裴霁说。
一开始裴艺发现裴霁没有反应,后来她发现,裴霁不是没有反应,她只是反应很慢,一件事情发生,她会好久以后才领会这件事情感层面的含义。
她不是没血没肉,她只是学得慢,但她努力在学。
裴艺发现这件事后很难过,她试过和妈妈讲,但裴霁两个字刚从她嘴里说出来,妈妈就会沉下脸,裴艺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小时候的那个夜晚,她听到的那些话。
那些话像是魔咒,让她恐惧,让她无比深刻地知道,她对这个家并不是无可代替的,她不听话,不机灵,就会被丢弃。爸爸妈妈对她越来越好,裴艺却没办法毫无负担地享受这些好,甚至她得到的关心越多,她就越害怕。她竭尽全力地做一切能让爸妈开心的事。
做所有能增强自己和这个家的联系的事。
做手工要做一块家里的铭牌,写上“裴艺的家”,父亲节母亲节的礼物千万不能忘,成绩要考第一,要向所有人展示她有一双好父母,她们是一个和谐的家庭。
要忘记家里还有一个裴霁的存在。上到小学,裴霁开始频繁跳级。
有一位小学老师找过爸爸,认为对于裴霁这样对情感认知很不敏感的孩子,跳级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她在学习知识方面不需要时间,但她需要时间去和同龄人相处,去感受友情感受亲情,甚至感受陌生人之间的交流,她得慢下来。频繁的跳级一定会出问题。
但爸爸妈妈都没有接受这个意见,他们想让裴霁离她越远越好。
裴艺发现,他们似乎不只是厌恶裴霁,甚至还有点怕她,也许是因为裴霁是个另类,另类总是会让人产生恐惧的。
他们想让裴霁赶紧念完书,赶紧离开这个家。没有饿着她,没有虐待她,大概只是因为他们是个文明的家庭,不愿意招致异样的目光。
他们一方面对裴艺真的很好,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疼爱,把所有的精力都灌注在她身上,另一方面又把她看得很紧,生怕她被裴霁带坏。
她们的接触很少很少,即便在一个家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也很少能说得上话。
可是裴艺一直记得当年,在她被欺负的时候,裴霁冲出来推开那个比她高了许多的男孩,记得她抱住她,说她讲的最流利的那个词:“妹妹。”
她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知道保护她,知道她是妹妹,她们是最亲近的人。
裴艺想,再等等,她会长大的,等她长大,等她能自己赚钱,自己养活自己,就不用再避着裴霁了,她会让她知道她不孤单。
她怀着这样的信念在每次裴霁试图和她说话的时候躲开,在每次裴霁被孤立的时候避开她的目光,在每次裴霁茫然无措时当做看不到。
裴霁是一个人长大的,虽然她的身边有没血缘的爸爸妈妈,有世界上最亲近的妹妹,但她是一个人长大,她的天才不被期许,甚至被认为是异类,明知道她的情感认知有问题,也当做看不到,甚至恶意做推手让情况变得更糟。
关心她的人很少,恶毒的人很多,唯一个关注她的人,连话都不敢跟她说。
有时候裴艺很恐惧,她想象着裴霁的处境都感到窒息,她害怕裴霁会不会根本撑不到她们长大,可她又没有勇气抗争。
有一次裴霁带了糖果回家,那是一种她很喜欢但裴霁从来没吃过的糖。
是裴艺唾手可得,但裴霁得攒好长时间的钱才买得起的糖。
她把糖拿到裴艺面前给她,她这时候已经会讲话了,能像正常人一样交流了,但她还是只说了:“妹妹。"
像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裴艺接了过来,她看到裴霁笑起来,她们是双胞胎,但长相并不一样,裴霁笑起来要比她漂亮得多,她的眼睛干净得纤尘不染。
裴艺也跟着笑了笑,可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妈妈就在边上,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她。她紧张地一哆嗦,把糖塞回裴霁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