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26)
祁蔓靠在车边,听着噼里啪啦的声响转头。
下雨了。
真是雨漏偏风连夜雨,连天气都和她作对。
她扯了嘴角,无声的笑,倏而道:“不回别墅了,你送我去南城吧。”
司机看眼身边的保镖,见他轻点头才调转方向。
从这里到南城需要一个半小时,祁蔓想到很多年前她刚跟着黎言之的时候,每次来别墅都是坐公交,偏偏别墅到公交站还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她那时候边走边满怀期待,以为晚上可以守到黎言之过来。
没想到守了三年,那人也只来过几次。
她以前一直不懂,为什么黎言之要把自己养在别墅里,却不闻不问,也幻想她是不是对自己有别样的感情,可最近才发现,是因为不在意。
不在意到忘了自己还养这么一个‘闲人’。
她恍然想起第二年入夏,晚上十点多,听到外面有动静她爬起身看眼,就看到黎言之坐在沙发上接电话,她小心翼翼走过去,却对上黎言之错愕的双眼。
似乎没料到这里还有个人。
她忘了自己,祁蔓刹那就觉得尴尬,她站在原地,见到黎言之打个手势,让她回屋,她关上房门时有种自己多此一举的窘迫感。
和现在的糟糕感觉,真她妈的像。
祁蔓仰头靠在座椅上,司机以为她在补觉,悄悄把车内温度调高,放起舒缓的音乐,小天王的新歌Wonderland,听说是专门写给最喜欢的女神,而这个女神就是小天王公开表白过的黎言之。
全世界的消息都和她有关。
祁蔓不悦道:“关掉。”
她嗓音清冷,待在黎言之身边,什么都没学到,气势倒是拿捏的十足十,颇有威慑力,司机忙关掉音乐,还不忘道歉:“对不起祁小姐。”
“没事。”祁蔓说完从座椅下方扯了毛毯盖在身上,她一双眼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帘,目光幽深。
到南城快三点多了,雨越下越大,祁蔓下车前保镖已经帮她撑伞站车外了。
入目是旧小区,房子边缘泥泞不堪,墙壁上还有绿藤攀岩的痕迹,路灯很昏暗,只能看的清房子大概轮廓,祁蔓在这里生活并没有很久,毕业后她带着母亲来到这个城市,安顿在这里没有两个月就搬进黎言之的别墅,她妈妈也住进医院里,这里说是家,更像是临时旅馆,可是她妈妈很喜欢这里。
她说这里有朝气,有活力,能让人感觉到活着,她特别喜欢,后来她病情加重,不肯待在医院浪费钱,医生也劝回家。治疗无望,她便带着她回到这里,黎言之知道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有一天早上在她没出门之前让管家给她送来房产证。
如此,这个房子是她的了。
真魔幻。
祁蔓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钥匙,开门进去,很多年没回来,电早就断了,她打开手机探照灯,发现整个房间布满尘埃,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墙壁上挂着蜘蛛网,她随手抓起门旁边扫帚在空中挥舞,将蜘蛛网扫空,继而走到窗边,打开窗。
整个房子都被雨声淹没,空气中除了发霉的湿气,还有泥土的腥气。
冷冷的穿堂风吹过,祁蔓打个寒颤,她放下扫帚走到一间房门前,迟迟没推开门进去,她想到她妈妈说的话:“蔓蔓啊,妈妈走后这地方你就不要回来了。”
“妈妈不希望你以后一个人在这里伤心,你去寻找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吧。”
“找个自己喜欢待的地方,找个自己喜欢的人,过自己喜欢的日子吧。”
“这就是妈妈最大的遗愿。”
她很听话的去了,找她喜欢的人,过喜欢的日子,可谁能想到喜欢也不过镜花水月,空喜欢一场。
祁蔓握住门把手,身体紧绷到发疼,尤其是指尖,和脸色一样,苍白如纸,额头还有细汗,外面风吹雨打,一阵阵夜风呼啸,她站在门口,却迟迟不敢推门进去。
良久,祁蔓往后退两步,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还是原来的布置,一切如旧,只是全都蒙尘了,书桌上厚厚的一层灰,祁蔓放轻脚步沿着四周走一遍,突然想到刚搬来的时候她妈坚持让她睡在这间屋。
“为什么?”她不解,觉得两个房间都一样。
她妈笑着说:“这间屋朝阳,你一开窗就能看到太阳。”
祁蔓走到窗边,推开窗,漫天的雨丝飘进来,吹在她脸上,湿漉漉的。
雨丝伴随夜风,吹得纸张哗啦啦响,她转身走到书桌旁,看到几本专业书,都很旧了,下手重点就会弄坏,祁蔓小心的收拾好桌面后把所有书放回书架上,目光瞄到一本书的外侧时顿几秒,从里面拿出来,书名很简单——【活着】
她打开,在书里夹着一封信,信封发黄,纸张却没受影响,信封上写了一行娟秀的字:给我最亲爱的女儿。
光是看字祁蔓眼睛不由一红,她右手抵着唇角,轻轻眨眼,眼底水光潋滟,起了薄雾。
——蔓蔓,谢谢你的到来,圆了我做母亲的念想。
她何尝不是,何尝不是圆了自己有个好母亲的念想。
祁蔓眼前模糊不清,将这封信逐字逐句又看一遍,其实内容早就熟记于心,但每次看一遍总能哭很久,所以离开前她没敢带在身边。
现在,她回来拿了。
祁蔓将这封信看完后小心翼翼放在包里,合上窗户,出房间时她下意识看向隔壁,似是刚刚那封信给她带来莫大勇气,她按住门把手,轻轻一转,门开了。
里面的布景和从前别无二致,一切还是她妈在时的样子,简单的格局,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梳妆台,一张椅子。
镜子很脏,很模糊,倒映不出她的身影。
祁蔓举着手机走进去,满脑子都是过去画面,空气中漂浮的灰尘气很重,她站在梳妆台前,似是看到她妈妈依旧坐在床边冲她招手:“蔓蔓,过来。”
语气温柔,一如从前。
她咬唇走过去,坐下后转头,才发现身边是一片黑暗,刚刚的温馨被揉碎,消失不见。
祁蔓靠坐在床边,见到床头柜上放了很多书,很多都是从她书柜上搬过来的,她妈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书,后来她视线下降,就让自己给她读,祁蔓回想那段时间心头一暖,她随手拿起一本,是历史典故,讲一个皇帝和几个妃子的故事,她读完就问:“这皇帝到底喜欢谁啊。”
那时候认知浅显,看完一本书只想着主角喜欢谁。
她妈说:“他啊,最爱自己,谁都不喜欢。”
“怎么可能。”她例举一件件事情出来,像是做题目在求证,她妈笑:“傻姑娘,人心就这么大,怎么能掰开呢,说明不够喜欢啊。”
“真的喜欢,哪能藏得住?”
是啊,喜欢怎么能藏得住,除非不够喜欢。
祁蔓把书放在床头柜上,见到下面一本是她妈经常看的诗经,虽然过去这么多年,扉页依旧很新,被压着,所以表层没有灰尘,祁蔓拿起来看眼,第一页就是就是风篇——关雎。
字很小,有些模糊,祁蔓随意扫两眼,翻到后面,发现末页居然写了字。
很潦草,和之前写信的娟秀字体俨然不同,但祁蔓认出来,这是她妈生病之后的字迹。
——蔓蔓,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如果能看到,妈妈有句话想和你说。
——你其实不爱过生日,我知道,院长都和我说了,我假借你日子不好一次都没给你过,其实我在离开前特别想给你过一次,想给你买个生日蛋糕,想给你买个布娃娃,想给你唱生日歌,想你和普通的孩子那样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可好像时间不允许,我等不到你释怀的那天了,所以我提前说一句。
——蔓蔓,生日快乐。
最后的四个字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笔尖戳破纸张,印出痕迹,祁蔓张口咬着食指,泪水夺眶而出,顷刻间袭上来的痛让她身体止不住颤抖。
脸色越发苍白,却死咬唇倔强的不肯发出声音。
原来她妈妈什么都知道,却因为照顾她的情绪从来没有提过,她不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