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禧(33)
梁立野推开半掩着的门进去,把盒饭放在桌板是,侧头看了眼这位险些快要哭了的实习医生,低声道:“你们这的主治医生是哪位?让他来和我们谈一谈好吗?”
李易听到这句话,松了一口气,“您等一下,我去把焉医生请过来。”
梁立野迅速地眨了两下眼,后槽牙抵在一起。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等李易离开后,赵峰喘着气,激动的情绪缓缓撤离。梁立野替他把床摇上来,让他靠得舒服些。
赵峰看着梁立野沉默的脸,突然开口道:“我在三年前切掉了半个胃,当初说什么要散心,要去世界各地看看,可说到底还是怕死,最后还是乖乖的做了治疗。”
梁立野把盒饭拆开,饭菜的香气溢出。赵峰看着盒子里的饭菜,声音很低,“立野,对不起,我之前骗了你,我不想让你们看到我狼狈的一面。”
听到这话,梁立野脑袋里慢慢浮现出一张脸,对方好像也说过似曾相识的话。
梁立野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李易从病区回来,同焉医生说了刚才发生的事,“病人的情绪非常激动,他们想让焉医生您过去一趟,和您当面谈。”
第三十三章 三年(二)
“当面谈?不需要。”
焉许知站了起来, 朝外走去。
李易愣怔,立刻跟上,问他:“焉医生,你去哪里?”
“去吃饭。”
李易皱皱眉, 他走在焉许知身后, 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 在焉许知走入电梯里时,他忍不住问道:“焉医生, 你会把自己的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上吗?”
焉许知没有回答他,目光掠过他,落在了他的身后。
他说:“我没有私人感情。”
电梯门缓缓关上, 李易猛吸一口气,恍惚着回神,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耸拉着头转过身,一张脸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心里一紧,后退两步。
梁立野面无表情问道:“这就是你们的医生?”
李易点头,解释道:“焉医生突然有些事, 他让我告诉你们,实施安乐死的对象必须是根据现代医学和技术断定已身患不治之症, 并死期又迫在眼前的病患者。赵先生他不符合第一条规定,抱歉,我们不能同意他的申请。”
梁立野皱眉, 嗤了一声,“他自己怎么不来告诉我们, 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李易压根就不敢看梁立野,他现在脑袋里全都是护士和他说的那些焉医生的情感纠葛, 也不知道焉医生当初是怎么离婚的,现在怎么看着都不像是和平分手啊。
李易的手背在身后,捏紧了拳头,小声说:“焉医生比较忙。”
眼前实习医生的话听着格外刺耳,梁立野讽笑,没再说话。
焉许知从电梯里出来,去一楼食堂吃了点东西。
已经差不多七点了,食堂里人不多,焉许知吃过饭后,慢吞吞往楼上去。
吴政何是在去年退休的,他的办公室换给了孟州。
焉许知走到孟州那里,轻叩门,孟州的声音响起,“进来。”
焉许知推门进去,孟州见到是他,愣了愣,随后笑道:“焉医生,你怎么来了?”
“下午转到我那边的病人,还能够治疗。”
孟州去拿茶叶,好像没听到他的话,问他要绿茶还是红茶。焉许知皱皱眉,“谢谢,我不渴。”
孟州感叹了一声,“那可惜了,我这茶还是不错的。”他看了眼焉许知,指了指沙发说:“焉医生别站着,我们坐下说吧。”
焉许知在沙发上坐下,孟州坐在他正面,对他说:“病人主动放弃了所有的治疗。”
“那是他因为疼痛而无法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识。”
“焉医生,你太主观了。”
焉许知不语,孟州叹气道:“医生是让病人逃脱痛苦,下午过来的那位病人三年前已经切掉了大半个胃,这一次复发后,就算接受治疗,也熬不过一年。”
气氛沉闷,孟州双手交叉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焉医生,我听说了,陪着那位姓赵的病人一起来的是你的前夫,我还是希望你别把生活里的感情带到工作上来。”
焉许知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和他说起这件事。
好像他这么做就是在发泄自己的私人情绪。
焉许知从孟州那里出来,周身的温度比今天的气温更冷,脚步越走越快,走进卫生间,踢开隔门,手撑在马桶水箱上,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都给吐了出来。
他在治疗神经末梢病变的时候注射了太多的药物,等病治好了,却留下了一大堆的后遗症。
他现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便会觉得恶心反胃。
焉许知忍着胃里烧灼的感觉,深深呼了口气。
他从隔间里出来,走到水池前,冰冷的水扑面。焉许知闭上眼,缓缓吸气。
“你怎么还在这里?病治好了?”
焉许知看着出现在镜子里的人,他收回视线,流水淋过他的手,僵硬的手指慢慢收紧。焉许知关了水,扯了两张纸擦拭。
他一言不发,径直从梁立野身侧经过。
梁立野突然伸手,一把拽住了他,又问了一遍:“你的病都治好了吗?”
焉许知侧头,神色冷淡,“放开我。”
梁立野垂眸,视线是碎的,他松开了手,哼笑了一声,他道:“赵峰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别折磨他了,签字吧。”
焉许知一动不动,沉默了两秒,他说:“我不能签。”
梁立野走到他面前,歪头打量他,抱着手臂问:“焉许知你有没有心啊?”
焉许知睫毛颤抖,他想要离开的,但是双脚好像在这里生了根。
“你好像一直在做一些徒劳无功让人厌恶的事情,自以为是的为别人好。”
梁立野丢下这句话,从焉许知面前离开,没有回头。
焉许知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壁上,沉默的时候像是一座枯井。
就像是梁立野说的那样,很多时候,焉许知也会反问自己。
当初的决定究竟是否正确。
但没有如果了,人生不可能推倒重来。
从医院出来,他开车去托儿所。
托儿所的小孩都已经被接走了,焉嘉乐又是最后一个。焉许知来的时候,他坐在小板凳上堆积木。
托儿所的老师坐在边上,时不时和他搭几句话。焉嘉乐不太想说话,不冷不热回应着。
“嘉乐,你爸爸来了。”
老师指了指门外,焉嘉乐放下了手里的积木,站起来。
焉许知走进来,他一见到焉许知就开心的大叫,“爸爸……”
他跑到焉许知脚边,一把抱住焉许知的小腿。焉许知弯腰把他抱起来,凑近了些,亲了亲焉嘉乐的脸。
“抱歉啊,我今天来晚了。”他和焉嘉乐道歉。
三岁大的小孩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小小的手轻轻捧着焉许知的脸,语气老陈大度道:“今晚如果吃鸡翅,我就原谅你。”
焉许知失笑,感受着脸颊上温温软软的触感,他说:“不给你吃呢?”
“不给我吃……”焉嘉乐嘟了嘟嘴,闷闷道:“那我也只能原谅你,谁让我喜欢你呢。”
焉许知心里头好像被什么给填满,有些酸又有点甜。
和托班的老师打过招呼后,他抱着焉嘉乐往外走。
焉嘉乐靠在他的怀里小声问他:“爸爸,今天医院很忙吗?”
“有些忙。”
“如果生病的人少一点就好了。”焉嘉乐说着只能是小孩子才能说的话。
焉许知三年前九死一生生下了这个孩子,孩子寄养在吴政何那处,一直等到他从哥伦比亚回来后,他才与自己的孩子说上第一句话。
血缘关系真的很奇妙,不满三岁的小alpha第一眼看到了焉许知,就生出了亲近。
他主动拉住焉许知的手,问他是不是来接自己回家的。
当时焉许知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属于Omega的腺体被摘除,注射了整整两年的激素,让他整个人膨胀到像是一只被蒸熟的乳猪,非常丑陋。但焉嘉乐不怕,他喊他爸爸,那么小的孩子,却像是大人一样,在他失落的时候陪着他,在他疼的时候安慰他。
焉嘉乐不怕他,焉嘉乐爱他。
车子开到了附近的炸鸡店,焉许知牵着焉嘉乐进去,小孩子还被柜台高,焉许知把他抱起来。焉嘉乐一只手搂住焉许知的脖子,一只手指着菜单牌上的套餐,对营业员说:“姐姐,我要这个套餐,可乐去冰,炸鸡上放甜辣酱。”
营业员愣了愣,看向焉许知,焉许知拿出手机,“就按照这样子吧,多少钱?”
“双人套餐七十五。”
付了钱,焉许知把焉嘉乐放下来,小孩子自己去找了个位置坐下,焉许知等了几分钟,端着套餐走了过去。
焉嘉乐迫不及待地想要伸手去拿 ,被焉许知挡住。
“有什么步骤忘了吗?”
焉嘉乐眨眨眼,也不用焉许知再提醒了,自己跑到了洗手池那边,在小孩子专用的洗手盆前,踮起脚把手给洗了。
焉许知用纸替他把手擦干净,拿了个鸡腿给他。焉嘉乐快笑开花,咬了一大口,有些烫,他吐着小舌头对着半空吹气。
他们坐在窗口,大片的玻璃折射出光影。玻璃外是城市在劳作,不停经过的汽车,行色匆匆的路人,还有忽闪着看着快要坏了的路灯。
焉许知好像暂时从这个城市里逃脱,逃到了焉嘉乐这里。
他撑着下巴看着嘉乐,时不时拿起面纸,轻轻擦掉嘉乐嘴边的油渍。
第二天,焉许知一来到医院,手就被人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