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禧(28)
任凯说不出话来了,可能以前,他还会心存妄念,想着只要陪在焉许知身边,只要时间够久,铁杵都能磨成针,感情不是钻石。蜘蛛丝编织成的网,盘根复杂却轻轻一挑便能挑破。
可现在,他想,他错了。
“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任凯吁了口气,食指指甲抠了一下拇指指腹,沉默了几秒后,他说:“我和你一起去。”
出发前,他们去超市买了几箱矿泉水和面包。焉许知则买了几小盒的巧克力。
结账的时候,任凯见他手里的巧克力,诧异道:“没想到你还喜欢吃甜食?”
“梁立野喜欢。”
任凯听了,默默闭上了嘴。
去京宁的高速上,有许多辆装载着物资的卡车,也有像焉许知他们这样的私家车,车里放了几箱食物,都是为了救灾做一份贡献。
他们在关口处还看到了大巴里的医生和护士,任凯看了几眼,等过了关口后,对焉许知说:“不知道致光会不会派医生过来。”
焉许知听到他的话,神色微动,他看向任凯,“那件事之后,你去了哪里?”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询问任凯的事,任医生心里窃喜,咧嘴笑道:“当医生忙惯了,一下子空出那么多时间,我还有些不习惯。就给自己报了个拳击班,想着下一次和梁立野对上,我还能胜他一筹。”
“梁立野跆拳道黑段。”焉许知收回视线,慢吞吞靠到车窗边。
任凯听出他语气里的那点骄傲,心里又酸又涩,咕哝着,“你这也太偏向他了。”
“他是我的alpha。”言下之意,我不偏袒他,谁偏袒他。
任凯长叹一声,苦着苦着不禁失笑,“也是,我也只有当鹊桥的命了。”
快到京宁的那段路上,车流变得拥堵。一辆辆车像是蜗牛一样,几分钟往前挪一挪。边上的司机降下车窗,探出头望前面看,大喊道:“前面是不是没路了?”
“好像是路又被堵住了。”任凯也探出头看了一眼,他钻回车里,瞧见焉许知抿白的嘴唇,呆了呆,问:“你哪里不舒服?”
焉许知闭上眼,缓缓吸了一口气,他用手按着小腹,轻声问:“没有别的路了吗?”
“有军队的人在把石头搬走,不过大概还要半小时。”任凯看他脸上沁出冷汗,伸手要去碰。
焉许知往后一缩躲开了,他弓着背,拉了一下安全带,缓下呼吸说:“能帮我把座位调低一些吗?我想躺一会。”
任凯连声答应。座椅放低,酸痛的腰贴着椅面慢慢放平,焉许知绷直的身体放松下来,他说谢谢。
任凯叹气道:“以后要有什么需求和我说,不用和我那么客气。”
他们在高速上堵了半个多小时,路通了之后,车辆依次井然有序前行。
开了一下午,一直到落日,他们来到了京宁震区外临时搭建的救灾营地。
一箱箱从四海八方运来的物资被集中堆放在这里,从里面被救出来的灾民由志愿者带到休息的地方,受伤了的则被医务人员抬上担架进行救治。
焉许知和任凯在这里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梁立野的身影。身边人来人往,哭声喊叫起伏,焉许知的肩膀被撞了一下,身体往前斜了斜,任凯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边上。
刚才大巴上的医生护士也都到了,焉许知看到他们都往一处地方去,拉开任凯的手,拔腿紧跟而上。
任凯叫不住他,只能跟在他身后。
焉许知走过去,拉住一个护士,低声问:“你们是要到震区里去吗?”
护士点点头,焉许知立刻就说:“我也是医生,外科医生,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任凯赶过来时已经晚了,焉许知拿出随身带着的证件,护士朝他看了几眼,低声道:“可你是Omega,身体受得了吗?”
焉许知脊椎直得像是一杆枪,钻石的皮囊裹着发硬的骨头,他说:“我是医生,没什么受得了受不了的。”
护士点了点头,让他跟着过来。
任凯急急忙忙走过去,挤到他们身边,“我也是医生,我一起去。”
这一次来京宁,梁立野他们团队里一共五个摄像,两个主持还有另外三个实习生。分了两辆车,廖莉和梁立野在一车内,做完了第二天的采访后,出去的路就被倒塌下来的山石堵住了。
震区里没有信号,手机电用完后,也自动关机了。梁立野他们除了留下一个人呆在车内,剩下了几个出去分别拍摄了一些地震后的影像。
第三天下午,廖莉他们在一处倒塌的房屋下面,发现了两个幸存者。
起先是他们的一个摄像听到的求救,奄奄一息的声音,太过微弱了。
梁立野靠近了几步,廖莉让他当心,他点了点头。同事架着摄像机,镜头里,废墟里的碎石被一点点搬开。水泥的灰烬,钢筋的结构和几块碎裂的木板,这些之下,是一个趴伏着的头上身上都是血的男人。
廖莉不敢呼吸,梁立野弯腰把那个男人扶起来,却见他睁开眼,裂开的嘴唇微动,虚弱道:“还有孩子……在我怀里。”
镜头晃了一下,所有人屏息,梁立野的脚踩过一块碎石,把他怀里毫发无损的孩子捞了起来。
他们背着受了伤的灾民回车内,名叫王力的灾民被石头砸破了后脑勺,身上也多处是伤。发生地震时,他正在家里准备着要带孩子出门看病,他家小孩五岁,昨夜发烧到了中午高烧不退。
刚穿好衣服,房子就动了,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栽在了地上。他立刻抱住了儿子,背过身去时,房梁就塌了下来。
“好在没有倒在他身上,而是形成了个支架。”梁立野跟着焉许知学了点急救的知识,拿着车内的医药箱给王力做了个简单的止血包扎。
王力现在还有意识,可随着时间流逝,到了傍晚,他打着哆嗦,脸色越发惨白。
“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出去找出路。”在太阳还未完全落下时,梁立野从车上跳下来。
“梁老师,天快黑了,你这样出去会有危险的,要不……再等等。”
“我们能等,他不能等。”梁立野扫了一眼躺在后座奄奄一息的王力。
王力的孩子吃了退烧药后,已经好多了。他坐在廖莉怀里,望了望面前的叔叔背影,又朝后面看去,停顿了很久,抬起头问廖莉,“姐姐,叔叔是去喊人来救我爸爸吗?”
廖莉点头,说是。
光暗得太快,梁立野没走多久,天就完全暗下。冷风跟刀似的,廖莉抱着小孩进车里,几个同事也都上了车,没多久,车玻璃上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廖莉心里一紧,朝着黑黢黢窗外看去,心都要凉了。
竟然下雨了。
暴雨如注,像是恶魔来临,浇灌着这片残破的土地。
第二十九章 灾区(三)
开始下雨了。
这种时候下雨, 让救援的工作变得更加艰巨。
“雨太大了,不能往前走了。”
救援队队长指着旁边的山石,“回去吧,这里很可能会面临第二次坍塌。”
原定的计划取消, 救援队原路返回。医疗团里任凯见焉许知没有动, 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脱下外套罩在焉许知头上,遮住了些许浇灌下来的雨水。
冷到骨头里的大雨, 快把人刮穿的风,对于常人来说都已经是严酷的条件,更何况是焉许知。
任凯附在焉许知的耳边, 低声道:“回去休息吧。”
焉许知依旧没动,任凯只能说:“焉许知,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吗?”
焉许知眉眼松动,留下浅淡的倔强痕迹。任凯拽了一下他的胳膊, 他握紧拳头,低下头,随着任凯往回走。
廖莉抱着那孩子缩在车里, 车窗玻璃似乎快要被暴雨砸穿,坐在前面的同事突然直起身, 出声道:“不行,不能就这么呆下去,我去找找梁老师。”
“你疯了啊,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出去找?”
廖莉一惊, 看了眼怀里昏昏欲睡的孩子,她压低声音, 手撑在前面的椅背上。
“那就在这里等着吗?梁老师出事了怎么办?”
廖莉沉默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梁老师会没事的。”
手电筒里的电还剩下一些,梁立野绕开山石,沿着石块之间的缝隙侧身进去。
雨水被挡在了外面,有些许泥浆流下淌在了梁立野的脸上,他低下头,吁了一口气。手电筒的光忽明忽暗,电池快要耗尽。
梁立野加快脚步,再快要出去的时候,耳边响起轰鸣,如注的雨和倾倒的山石朝他袭来。
临时搭建的隔板房内,焉许知平躺在单人床上。任凯到外面拿了吃的回来,两个面包和一包牛奶。焉许知侧过身,慢慢坐起来。
任凯坐在床边,把吃的递给他。焉许知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接过了面包,他咬了一口,食不知味吃着。
“明天一早我会和他们一起出去,许知你就留在这里。”
焉许知咀嚼的很慢,他说:“我也要去。”
“不行,明天的路更不好走,所有的Omega都留在了营地,更何况是你。”
“我感觉到他了。”焉许知的手放在胸膛左侧,他仰起头目光掠过任凯的肩头,散漫的,不知道看向何处。
任凯听到他说:“只有我能感觉到他,他现在很危险。”
第二天一早,焉许知随着救援队一起出发。
下了一夜的雨,脚下的地变得泥泞,踩下去,半边的鞋陷在了里面,每一步都很沉。
冬天的衣服加上装备,沉甸甸的扣在压在背上。焉许知咬着牙,跟着前面的人,突然背上的重量消失,任凯拎起包甩到自己肩膀上,一声不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