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大佬(7)
受摇头。
眼袋子说:“那个中文系老师是个文献学泰斗,家里收藏了极多善本古籍,而且因为那老师本身在书上头还有批注,极有学术价值,所以他那一屋子的书对内行人来说就特别宝贝。可惜那泰斗也是走得突然,家里情况比梁老师复杂些,当时分家产的时候,几波人争来争去,把好些好书给弄坏弄丢了不少。所以这回靳哥是来守着防梁老师那些亲戚来闹事折腾的。”
受捡了桌子上的李子拿在手里玩,没说话。
攻这会儿就出来了,手里夹着两本书,回头跟那梁师母道:“阿姨,这些书您留个念想,我就不带走了,平时想翻翻就翻翻,但别太伤心,注意身体——我就要这两本就行了,这书钱您收着——行,那我们走了。”
那梁师母打包把灵堂上没吃完的糕点水果给攻提着,攻接过手,把手里两本书递给受。
梁师母把他们送下楼,谢了半天:“小靳这回多谢你,你梁老师的书我都给你留着,等我死了,你只管来拿就是。”
攻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嗳!瞧您说的!”
打发眼袋子去蹬三轮,攻和受坐后头甲板车上。
结果来是一辆空车,回来就收回两本书。
受翻书,两本《周易解命》。一本作者叫徐正,一本作者叫徐反。
攻在那儿笑:“这两本书都是我导师写的。当年我导跟一个对手争论易经解命不可信,对方不肯认输。我导就正着把这书解了一遍,编了好些个胡言乱语,出版了,大卖,那对手本来就是研究这个的,还洋洋洒洒写了篇书评,全是夸奖。第二年我导又把这书里解命的内容全倒着意思写了一遍,又拿去出版,还是大卖,那对手不知情,又夸了一通。被我导师拿着书当面好好奚落了一翻,那场面一时间肥肠尴尬,你是没见到。”
受看攻眼睛讲得神采奕奕,没打断他。
“那书没出版多久就绝版了,就两本签名版送给梁老师。当年出版的钱我导师拿来与我和梁老师出去大搓了一顿。唉,”攻叹口气,带着笑怀念道,“读书那会儿可真有意思啊。”
正说着,忽然发现对面人没说话,抬眼就见受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看着自己。
攻卡了下壳,心里有点打怵:“那什么,我收到你短信了,忙着打牌忘回了——挺好啊,你换个公司,换个环境。”
受说:“嗯。”
攻想了想,又扭扭捏捏交代:“其实打牌输了点。”把“点儿”二字着重强调。
受:“嗯。”
攻默了一下,道:“其实那天在甲导家看着你,感觉你挺面浅的,像是第一次做那种事,当时就想索性把你忽悠走算了,但我能忽悠走你第一次,忽悠不了你第二次。”然后眼神真诚地看着受。
两人坐得有点近,攻差不多守了七天灵,身上一股馊味儿。
受忽然就想起上回吃火锅模特c说一句话——你知道来历不明的水塘里多少细菌吗,这个跟你不定期洗内裤可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他觉得自己差点趟进一条全是细菌的污水沟里,被这个不定期洗内裤的家伙给捞了出来。
受说:“我以后不去了,你能下次出门多带几件换洗内裤吗?”
攻:“???”然后老大不好意思说,“我一会儿回去就洗澡。”
受说:“别洗了,走,你请我去吃星冰乐。”
攻说:“我钱都输完了呀。”
受:“那我请你。”
说着塞了两块钱在眼袋子后领子里,拉着攻从三轮甲板车往下一跳,嘻嘻哈哈往星爸爸方向去了。
眼袋子带着耳机听音乐,忽觉得脖子一痒,脚下一轻,回头一看,朝那两人吼:“干啥呀你们?”
那俩都跑远了,跟他招手大笑:“请你吃娃娃头,自个儿回去吧,我们去吃星冰乐!”
第11章 我觉得诗歌的本质就是本子上有很多字
事后攻对于受的灵魂导师是一个“见过苏联解体”的90后前辈表示了不屑:我还见证过冷战结束,你怎么不找我。
受没搭理他,按着原计划去野鸡公司打听消息,野鸡公司态度暧昧不清,转而问受8强才艺是什么要报上去。
“诗歌朗诵。”
在攻的强烈要求下,这次诗歌讲座在火锅店进行。
受“哗啦”一声把鱼腥草倒进锅里,见攻脸色扭曲:“怎么了?”
攻摆手:“我吃饱了。”
火锅店老板“嗤”一声:“又是一个圣母。”
眼袋子如愿以偿消费升级啜到星冰乐,坐角落蹭wifi,顺带问火锅店老板:“什么是圣母?”
火锅店老板比划一下:“就是那种,浑身充满母性,对受这种青少年充满爱和保护欲的人。”
眼袋子看他:“那你也圣母。”据说受常年在此店享受六折优惠。
火锅店老板“当”一声把姜蒜碟扔眼袋子面前:“嘴太毒了就杀一杀。”
眼袋子不吃葱姜蒜苋菜芹菜香菜,闻着味儿就泪流满面:“我在你们面前就是个二等公民,连个名字都不配拥有就算了,还拿此等剧毒来谋害寡人。”
那边攻又在跟受满嘴跑火车:“我觉得,上回你已经了解了诗歌的目的,这回就要先了解诗歌的本质。你可以先谈一下你自己的理解。”
“我觉得诗歌的本质就是本子上有很多字。话说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选一首好读的诗然后开始练习朗读?”
攻:“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雄辩说话这么有魅力并且令人信服么?”
“为什么?”
攻:“因为我还读点哲学,时不时思索一下人类终极和事物本质的问题。诗歌的本质核心,其实是’陌生’。你听我给你念一首:
锅里的/鱼腥草
很熟了
若是你/再不将它
捞起来
我
我就没法
——烫藕了。”
受:“????你是不是烫着舌头了?”
攻:“……不是,这个就是现代诗,懂么,因为有情感,所以我朗诵得很缓慢。”
受趴桌子上笑:“我不信,哪有这样的。”
攻替他把袖子挽起来免得沾油:“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首创,美国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就做过一个这样类似的诗歌实验,他写过一首诗,名字叫《便条》,就是把一张普通的便条内容分节,变成了诗歌的形式。”
受在那儿一边捞鱼腥草一边笑:“那我也能写诗了,听着啊:
我/捞起了
锅里的
鱼腥草
但你/还不能
煮藕
因为我/还要/再/
下两片
——午餐肉。”
攻:“……”
受学他说话:“因为我情感真挚地很想吃午餐肉,所以我朗诵得很缓慢。”
攻无奈,把一盘子午餐肉帮他倒进去:“吃吧吃吧。”
受又想:“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我上台的时候就念这种模棱两可的诗,这样评委就会很难说好也很难说不好,然后我就能蒙混过关了。”
攻:“是这样,不过你的表演得差不多五分钟,这样的短诗还不够,咱们得找个长点的,内容丰富点的,像诗又不像诗的,这样容许争辩的点才多、面才广。一旦你的才艺表演从视觉层面上升到文学层面,那么牛奶商就没法说话了,因为他没有文学的’门票’,一旦你的表演再从文学层面上升到了哲学层面,其余演员、模特出身的评审就没法置喙了,哪怕是导演甲,纵然他有三十平米的书房,也不能耐你如何了。以防万一,诗歌原作者得是个死人,因为中国人总是尊重死人一些,于是你只要好好读完就可以了。倘若这个作者是个旅外作家,那’乡愁’就是天生自带的感情`色彩,就更妙了。’选美先生’现不就是打着’选有内涵的美’的口号么?You can you 就 up 呗。”
受:“这么厉害!”
攻扶了下眼镜:“知识就是力量。”
于是后来选定了一首张枣,攻挑挑拣拣似乎仍然不够满意,在友谊书店里踱来踱去:“要我说这还不够好……”
受问:“怎么不好?”
攻:“我其实对你这个朗诵表演的诗歌内容是有期待的。首先我们说它得像诗又不像诗,于是它得有一些陌生化的日常语,其次里边要有政治关怀,但又不能太过辛辣,再者是有别的作品的引用或者化用,你看T.S.艾略特,我们叫这个叫intertextual,互文性,明白么?还有你这是先锋现代诗,是不是得有个长长的外国人名……”
眼袋子在外头打折摊子那里看电视:“我知道,苏霍姆林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奥斯特洛夫斯基!”
攻:“不够长。”
眼袋子进来给手机充电,笑:“我想起小时候一个笑话,说高尔基有个大雪的晚上迷了路,远处看到有户人家,就跑去敲门,想借宿一宿,里头隔着门问是谁。高尔基说:’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彼什科夫,即马克西姆·高尔基。’结果里头人把门’咔嚓’一下反锁了,说:’人太多了。’哈哈哈哈——”
受:“……”
攻给了眼袋子两块钱:“这种十年前的冷笑话就不要拿出来打扰我们二人世界了,你去买个雪娃娃,吃完了再回来。”
眼袋子消费重新降级,委委屈屈走了。
攻说:“但他说的有道理,我小时候高考引用人名,最喜欢把《小王子》的作者全名拿来用——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可以占整整一排纸!咳,实在想不起来,还可以说说反话,这个叫’反喻’。除此以外,再有点色`情侧写和宗教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