睑上痣(26)

　　秦绍卿合上了菜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谢谢叔叔。我还是……不吃了，早上吃得……有点撑。”
　　“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李东斌笑着说，“那叔叔替你做主。他们这里的松露羊排和鹅肝很有名，你再喝一点葡萄酒，好吗？”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李秦刚重逢，小李问卿卿想吃什么，卿卿说的就是西餐。


第三十八章
　　秦绍卿不好推脱，也就应下了。
　　李东斌一开始并没有谈起李怀煜。李东斌就像一个亲切和蔼的长辈，耐心地询问秦绍卿学校的生活，提出一些有益的建议。一同用餐时，甚至可以说是相谈甚欢。直到酒足饭饱，李东斌才提起：“绍卿，你和怀煜是怎么认识的？”
　　秦绍卿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大一的时候一起上过一节公共课，就认识了。”
　　李东斌和颜悦色地问：“你们认识有几年了。你觉得怀煜怎么样？叔叔还没有听怀煜的同学讲起过怀煜。”
　　“他特别好，”秦绍卿急匆匆地开口，可真要说到李怀煜哪里好，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什么都特别好。他很善良，也很包容。他踏实，说得少但是做得多。他做事认真严谨，十分专注。他非常非常优秀。”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奖怀煜，”李东斌说，“叔叔觉得你也很优秀。”
　　秦绍卿腼腆地笑了笑：“您过奖了。”
　　李东斌话锋一转：“只不过，你们两个优秀的孩子，并不合适。”
　　虽然迎面被泼了一盆冰水，秦绍卿没有气馁，还是鼓足勇气坚定地说：“我真的很喜欢……我很爱他。可能您现在有所顾虑，不能信任我，但我会努力证明给您，我们真的很合适。”
　　“我直言一句，”李东斌的眼神变得锋利，“你的爱很浅薄。”
　　秦绍卿轻轻皱了一下眉。
　　“就我看来，你们是在过家家，”李东斌审视着秦绍卿，“我的儿子我很了解，他从不做出格的事，也不会强出头逞风头，能闹得这么大。和你有关系，对吧？”
　　秦绍卿霎时面无血色。
　　“再说现在，”李东斌继续道，“我们的关系虽然算不上好，但这么多年也相安无事。为了你，他离开了家，你们过得还好吗？”
　　秦绍卿咬了咬下唇，不愿在此刻示弱，硬撑道：“我们……过得很好。”
　　“真的好吗？”李东斌显然不信，“就我所听到的来说，这是怀煜从小到大，过得最狼狈的一段日子了吧。自己都养不活，还养了一只狗。怀煜不怎么喜欢小动物，这狗也和你有关吧？”
　　仿佛刹那间失去了语言能力，秦绍卿甚至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
　　“或许你觉得可以凑合过，可是怀煜是因为你才过上了这种捉襟见肘，计算着兜里还剩几个钢镚的日子，”李东斌不屑道，“如果你真的爱他，会忍心让他和你凑合？你所谓的爱，不过也就是过家家的程度，本质还是自私和占有。”
　　秦绍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家餐厅的。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冷汗一阵一阵地冒，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世界上不会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事情了。李怀煜父亲的话，句句尖锐地击中他的七寸，难堪得让他连一句像样的周旋和回应都讲不出。
　　李怀煜对他的爱护和疼惜，像是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让他一直心安理得地躲雨乘凉，活得无忧无虑。
　　可是，他得以活得无忧无虑的重担和代价都大都被李怀煜承担了下来。
　　是他对李怀煜太过依赖了。反过来，现在的他，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李怀煜。光是努力是远远不够的，是他自己一直在用“尽力过了”和李怀煜的温柔来麻痹他实则能力不足的现实。
　　秦绍卿在路边坐了一会儿，等到呼吸不再那么困难了，才起身继续往前走。他现在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么多，今天他原本就打算卖掉李怀煜送给他的平安扣，去买一部新手机给李怀煜。昨晚有这个想法的时候，说实话心里是舍不得的，这个平安扣是李怀煜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他一直放在钱包里带在身上。可是一想到李怀煜那么体面的人，用屏幕碎成那个样子的手机，总归是不合适。虽然他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一直说没事，也拒绝和自己换手机。可是买了新的给他，他肯定会用的。
　　秦绍卿这样一想，心情就舒缓了不少。
　　买到手机，秦绍卿迫不及待地就想把它给李怀煜，仿佛只要看到李怀煜，那些要把他吞噬的，让他喘不过气的负面情绪，就会一扫而光。他记得李怀煜今天有家教课，便急匆匆地往那里赶，甚至都没有在楼下等他，连电梯都不想等，就大步大步跑上了楼。
　　到了四层，秦绍卿远远地就看到了在走廊另一头的李怀煜。李怀煜正在和身旁的妇人交谈，看样子是他教的孩子的母亲。
　　李怀煜说：“……按您当初说的，一门科目进入到班级前十名，我就可以得到额外的奖金200元。进步幅度大的科目可以酌情另算。这一次考试，他有三门科目进到了班级前十，四门科目在班级内进步了至少十名。所以我认为我的奖金数额并不合理。”
　　妇人有些不耐烦道：“200块做奖金还不够吗？不是已经很多了吗？这样，我再给你100，算是你的辛苦费，再多了没有了。”
　　李怀煜正要开口，秦绍卿却抢先道：“您不能不讲道理啊，按您当初说的，哪怕是不算进步幅度，一门前十200，三门那也给有600啊！只付300块，难道还多了吗？”
　　妇人看秦绍卿气势汹汹的样子，有一瞬的慌乱，又立刻镇定了下来。她的目光在李怀煜和秦绍卿之间来来回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秦绍卿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堵着压着，一阵烦躁：“您想说什么就说吧！”
　　“原本我想着，找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当家教还挺高兴的，结果怎么着？一打听，才发现是……同性恋！”妇人突然激动了起来，声音尖利刺耳，“你们也将心比心地想想看，你们希望你们的亲人是同性恋吗？万一教坏了我儿子怎么办？我还没和你算这个呢！”
　　因为李东斌的一席话而感受到的窒息感卷土重来，又一次清晰无比地提醒着他，他是让李怀煜生活得如此不体面的根源。秦绍卿不由得踉跄了几步。李怀煜把他挡在身后，既是本能的保护，也是怕他冲动。
　　李怀煜颔首道：“好。我明白了。”说完，便拉着秦绍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秦绍卿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么冷过，从外到内都冻了个透心凉，心脏上好像有一把小刀，一刀一刀地割，鲜血淋漓。走出了小区，他才记起了跑这一趟的目的，把手中装着手机的袋子递给李怀煜，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给你买的。屏幕碎成那个样子，你还用，总是不合适。”
　　李怀煜沉默良久，还是接下了袋子。像是为了安慰他似的，李怀煜浅浅地笑了一下：“谢谢。”
　　谢什么。秦绍卿心想。你这么狼狈都是因为我啊。
　　你这么好，为什么谁都要来为难你。
　　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你觉得我的眼睛漂亮，我就让我的眼里都是你。
　　你想要我的心，我就上赶着把我的心献给你。
　　可是，就算是倾尽所有……
　　也还是不够啊。
　　作者有话说：
　　之前有读者朋友留言，说分手可能是因为太年轻。当时怕会剧透，就没有多说什么。 年轻有无限的可能，但也有太多无可奈何。


第三十九章
　　那天，秦绍卿没有同李怀煜一起回到出租屋，而是独自回了宿舍。
　　他在床上躺了一整夜。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他和李怀煜之间从来没有吵过什么架，连小的争执都很少，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分手。可这一次，难道真的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吗？尽管难以相信，头脑中也都是这几年最美好的回忆，可是事实就赤裸裸地摆在眼前。
　　如果现在不分开，李怀煜的处境依然会这般为难尴尬。而自己也永远会被他保护着。既迈不出脚步，也无法真正成长，成为那个有能力保护爱人的人。
　　他不要这样。他不想成为李怀煜小心翼翼地抗在肩上的重物。
　　天边浮现鱼肚白时，和自己抗争了一夜的秦绍卿疲惫地睁开眼。他拿出手机，内心仿佛已经死掉一样平静。
　　我们分手吧。
　　点上“发送”键的时候才发现手抖得不像样子，当信息已发送时，屏幕上滴落了一滴水，像一朵花一样晕开，视野也开始逐渐模糊。
　　这是我的初恋啊。
　　这是秦绍卿感到浑身疼痛难忍，缓缓蹲下的时候，脑海里的唯一念头。
　　到出租房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秦绍卿进屋时，李怀煜还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既没有看向秦绍卿，也没有说话。
　　秦绍卿进到卧室收拾东西，在打开柜门的时候，又怅然若失。这些衣物才放进来没有多久，就又要拿走了。一共也没几件衣服，他一件一件放进背包，只觉得心如刀绞，生怕闻到上面属于李怀煜的味道。到了最后，实在收拾不出什么了，手又不受控制地伸向了那一套白色的运动服，那是他送给李怀煜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在那个纯粹又遥远的，像是肥皂泡一般透明还泛着五彩斑斓的光的，轻飘飘的夏天。
　　桃桃一直围在他脚边蹭，秦绍卿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对不起啊。”
　　说完，便起身走到客厅，对李怀煜说：“桃桃……我带走吧。”
　　李怀煜这才看向他，胡茬也没有刮，眼中还有血丝：“我没有同意你的要求。”
　　对上眼，秦绍卿才发觉自己对李怀煜总是充满眷恋，无论是意气风发的他，还是落魄失意的他。秦绍卿定了定神，反复告诉自己要坚决，如果此刻不走出去，就没有办法成长，那他就永远会是李怀煜的拖累。
　　哪怕连秦绍卿自己也不齿自己在李怀煜最落魄的时候离开他，哪怕是让李怀煜恨自己也好……
　　秦绍卿：“上个星期，有一天夜里我醒了，发现你不在身边。走到客厅才发现，那天晚上的你，就像今天一样，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很久。是不是很煎熬啊？分了手，可能再过上一段日子，你就不会觉得痛苦了，你就解脱了。”
　　生活中许多许多，让秦绍卿有可能会诞生分手这个念头的蛛丝马迹，都被他自己一一淡化，遗忘。可决心要分手时，就像反噬似的，他们又比从前更为剧烈地撕扯着他的心神。他清晰地记得那天夜里，他在黑暗中凝视着李怀煜的那种，如同剜心的感觉。第二天早晨，还要装作相安无事，骗自己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