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如倾城一顾(101)

    “你应该叫……”顾瑾支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嗯，应该叫大伯。”
    爸爸的哥哥？大伯？
    郁的神色有些疑惑。
    顾瑾怕他不信，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双击着点亮屏幕，上面的屏保是他和赫连袭的合照。
    “我不是人贩子。”他把手机拿给郁看，“郁现在懂了么？”
    郁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看着她，有些似懂非懂的点头，“哥哥和他是认识的关系。”
    可是……刚刚为什么要装成不认识的样子呢？
    “对。”顾瑾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和你爸爸是认识的关系，现在你放心了么？”
    郁却依旧退后了一步，一张小脸刹那间有些抗拒，他摇头，“他也不喜欢我。”
    他？指的是赫连袭么？
    从头到尾，孩子连一句爸爸都没说出口，一直都是用“他”来代替。
    现在又莫名的说出这种话。
    顾瑾蹙眉，赫连袭到底都和孩子说了什么？让一个孩子产生这样的抵抗心理。
    “郁？”顾瑾见他后退，显出了明显的抗拒态度，不由上前一步，大手攥住他的小手。
    大热的天，顾瑾的手是温热的，入手却一片冰凉。
    好凉。
    顾瑾大手捧着他的小手，想把他暖热，“郁这么懂事，没有人会不喜欢郁。”
    懂事和做事一板一眼是一个意思吧？
    因为懂事，所以他父亲都不喜欢他。
    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他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小的脑袋垂的低低的，他固执地将自己的小手从顾瑾手中抽了回来。
    他越是这样，顾瑾越是心疼，“不要难过了好不好，郁，你别听你爸爸胡说八道，等回去，哥哥替你教训你爸爸好么？”
    郁缓缓抬头，眼中带着浅淡的恨意，小手握着拳，指甲死死掐入掌心，“为什么都不喜欢我，为什么都不要我。
    看着眼前充满恨意的童眸，顾瑾恨不得把一颗心捧给他看，“没有人不要你，郁，以后我和你爸爸会永远在你身边。”
    “骗子。”郁开口，轻轻吐出两个字。
    他不相信。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颜阿姨不喜欢他，说他是拖油瓶，还要把他卖掉。他的父亲不喜欢他，说他太一板一眼，所以也不要他。
    骗子，这句话隐含冰霜和恨意。
    除了稚嫩的童声，不像是从一个孩子嘴里发出的话。
    一旁漫不经心的赫连珵不由直起了身子，黑眸径直看向了那一大一小的两个人。
    一个明明自己还是个傲娇的大孩子，压根就不会哄孩子，还哄得起劲。
    一个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表现的和成人一样，又别扭，心机又深，又妖。
    不知道顾瑾有没有发现，这男孩一举一动一字一句分明是设好了陷阱，有意的引着顾瑾一步步的跳下去。
    不过，看着顾瑾的表现，赫连珵笑了。
    也许是他太操心，顾瑾的聪明劲，未必就是看不懂，反正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管他呢。
    再说，顾瑾的心思又何尝不深，不妖？
    明明知道事实真相却不点破，明明早就原谅了也不明说，晾足了赫连袭的愧疚心。
    然后，在关键的时刻，他才出场，不哭不闹不争不吵的选择了包容，甚至还主动接纳了孩子，不给赫连袭难堪。
    这样的顾瑾，如何让赫连袭不爱？
    顾瑾眼中有些惊诧，似乎没想到郁会说出骗子这两个字。“郁难道不喜欢我了么？”
    “你们都是一伙的。”郁一双大眼饱含着不合年龄的恨意，他迈着一双小短腿步步后退，“你们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你们。”
    没有人喜欢他，他是没人要的孩子。
    “我说了，没有人不喜欢你，你是上天带来最好的礼物。”顾瑾心急的解释。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找我？为什么当初不要我？”郁开口，一句话直戳问题关键，“都在骗我，不喜欢我，谁都不喜欢我，我本来就是多余的。是你们要把我变成这个样子，我很努力很努力，却没有人喜欢，我恨你们。”小小的孩子越说越激动，他瞪着顾瑾，脚下一步步往后退。
    他不想说的。
    他觉得哥哥很好，可是，哥哥和他们都是一伙的，他们才是一家人，他就是个多余的没人要的孩子，他好难受。
    为什么都不要他呢，老师都说他很懂事，很聪明，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要他。
    是不是，他本来就不该被生下来？
    顾瑾看着他这个样子，只觉得心都揪了起来，他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只能一遍一遍苍白无力的解释着，“郁，没有人抛弃你，也没有人不要你，我们只是不知道郁的存在。”
    闻言，郁却似乎更难过了，他一步步的后退，直到身体抵住了包厢门，他红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恶毒的开口，“我讨厌你，顾瑾，很讨厌很讨厌。”
    他指明道姓的喊出了顾瑾两个字。
    顾瑾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动了动嘴唇，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从何开口。
    郁转过身，小小的手掌握住了门把手。
    他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碍了所有人的眼。
    所以，他就算做的再好也没用。
    其实，他真的该去死。
    关键时刻，赫连珵站起来，一把把他提了回来，一字一句的开口，“和他道歉。”
    顾瑾什么都没做错，平白无故被讨厌了，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郁站在那里，丝毫不妥协。他鞠了一躬，开口说的却不是道歉。
    被抛弃的是他，被交易的是他，他不想原谅任何人。
    他开口说的是，“生而在世，我很抱歉。”
　　☆、第152章 生而在世，我很抱歉2
    是怎样的痛苦，才能让一个孩子发出这样的感慨。
    甚至于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顾瑾的身体僵在那里，心下一阵一阵尖锐的疼痛着，他开了口，眼睛看着郁，“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让一个孩子受这么大的伤害，让一个孩子说出这种话，表明他身边的人都做的失败透顶了。
    包括他，他也有不对的地方。
    他若是不和赫连袭耍性子，赫连袭怎么会冷待一个本来就满心伤痕的孩子？
    这个孩子又怎么会受那么大的伤害。
    都是他的错。
    想到这里，顾瑾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间，有些泣不成声的开口，“对不起，郁，对不起……”
    赫连珵看着顾瑾蹲在地上哭的厉害，不由得沉了眼眸。
    赫连袭的儿子都把他儿子逼哭了。
    没有比这更糟心的事了。
    “郁，你必须原谅他。”赫连珵再一次开口，他知道，顾瑾需要这一句原谅。
    郁不动，站在那里低垂着小脑袋。
    “……爸，您别管了，这是我们的事。”顾瑾抬头，语气中还带着哽咽，“也不要逼他，是我不对。”
    赫连珵不满的瞪他一眼。
    明明都是赫连袭惹的风流债，管顾瑾什么事，顾瑾一个劲往身上拦什么错？
    “爸，您回去吧，我一个人和他谈谈。”顾瑾红着眼起身，往外赶人。
    对于顾瑾不领情的行为，赫连珵微微带着不悦。最终，却还是拗不过顾瑾，拿了车钥匙出门。
    最后，包厢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郁似乎不想在这压抑的空间呆下去，他转身，跑了。
    他跑，顾瑾便在后面追。
    终究还是个小孩子，跑了几千米就跑不动了，却仍旧执拗的往前走。
    到了最后，他不跑了，顾瑾也跟着不跑了，就那么慢慢的跟在他的身后，顶着烈日，随着他的小步子一步一步走着。
    烈日当空，影子被照的很短，郁低着小脑袋，依旧看见了身后的影子。
    不管他跑还是走，顾瑾始终都不厌其烦的跟在后面。
    他穿的是长袖，顾瑾却穿了一身短袖。
    那么好看的人，跟着他做什么，这么大的太阳，他不怕晒黑了么？
    顾瑾见他不跑了，才总结了一下语言，轻轻浅浅的开口，“郁，不管你听不听，我都要说清楚。”
    “真的没有人不要你，我们都是时隔七年才知道你的存在，对于这一点，我很抱歉，是我们大人的失职。”
    顾瑾开始一字一句解释，毕竟对方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他也不知道郁能不能听懂，能不能理解。“对于郁的到来，我们都很高兴，很开心能有郁的存在，郁是一件上天赐予的礼物呢。”
    “……”不管顾瑾说什么，郁始终沉默着，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骗子。
    说这些，不过是想骗他原谅。
    可他现在不想开口，也不想原谅。
    他不要懂事了，所有人都不喜欢懂事的他。
    明明所有人都讨厌他，顾瑾为什么还要迁就他？没有人需要迁就他的，他活着本来就是最大的错误。
    他死了，所有人都解脱了。
    顾瑾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却依旧不厌其烦的跟在郁后面。
    “我讨厌你，顾瑾，我讨厌你们所有人”郁回头喊了一句，说完，他突然冲着马路上跑了起来。
    一条笔直的马路，没有十字路口，也没有斑马线之类的东西，只有川流不息的车辆，郁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车辆间。
    这对一个孩子很危险，更别提是一个一心求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