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蛟戏傲鸟(只若初见)(18)
那土匪怎么敢叫人挖这里,原来那伙人正是他那山上割头的兄弟李振。顾少爷点播他现在的手下唯恐有变心的,使他也起了疑心。他手下有个叫王询的人是个副警长,那人上山本就没有多久,颇有野心。他挖坑的时候同顾少爷讲了,顾少爷冷哼一声:“不然他就是那老头早就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不然就是那老头给他好处,许诺了他官职。十有八九是后者。”又道:“他不可能一个,再者说就算是一个,他也晓得给自己些后路。那老头能用官衔诱惑他,他就不能诱惑别个?”
穆鲲左思右想了半天,还是那些割头弟兄可靠些,就趁着夜色叫老黑给山上放信,让他们下来把林日照弄走。
那王询则让伤好了些的二皮子绊住他,一早就让他们巡街去了。
那几个人,得了信,挖开那堆床灰,把人刨出来,果然毫发无损,林日照见是生人,心下明白定是顾少爷安排的。心里五分感激五分心酸——若不是那山贼在,单凭顾少爷一人是万万救不出他的。
李振救了他,用布裹了,同那些灰一起扔在车上,急忙赶车走了。
顾少爷听见马蹄声远了,心才放下来,身子也极倦怠了。只推说自己伤心过度,穆鲲亲自去禀告县长这个噩耗。那两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一会从外面进来个小厮,顾少爷一看是小丁子。
小丁子见了主子,顾不得擦汗:“少爷,大少爷让您回去一趟!”
顾清瀚问:“怎么了?”
小丁子说:“早上来了洋汽车把林小姐给接走了。说是找到林少爷了!”
顾清瀚心下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面皮上却不动声色对着那两位道:“这就来了!”
果然没有半刻,郑邴宽怒气冲冲的带着人赶过来:“真是翻了天了!好好的人竟然给烧死了!”
三个人连忙迎上去,郑邴宽脸上阴晴不定:“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这会过来的到快!”
顾少爷知道这时候自己是言多必失,只有装作局外人的样子,方能蒙混过去,于是也不开口,心中祈祷,但愿这老头不是精明主,才能脱身。
王参谋抢着把事情说了,也不忘说了是同赵副官一同看护。他起了个先行,那赵副官就不好在多说什么了。郑邴宽虽然不在乎林日照的死活,但总是个事件,况且从林月圆那里不好交代,因此十分恼怒:“自杀?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自杀!再者说他哪里来的火?”
顾少爷心中已经想好了说辞,但是又怕说了让那老头对自己起疑。
郑邴宽看见顾清瀚,回忆起他说要留下林日照的事故,心里当下有些怀疑,但不动声色的问:“清翰同日照也是极好的,没有去看看他吗?”
顾少爷忙道:“看了的,说了会话。穆警长见了就叫我回去了……”
郑邴宽他想了片刻,问赵副官:“老赵,你片刻都没有离开吗?”
赵副官犹豫了下道:“撒尿倒是走了几次,但是王参谋都在。”
这烫手的山药又扔回来了,王参谋恨不得咬掉那老赵的肉:“我也去了茅厕,那会赵副官都在。”
“尸体呢?”老头变了方向。
“都他娘的烧焦了,给送到警局里了。”穆鲲回答。
老头抬起屁股:“去看看!”
于情顾清瀚自然想跟着,他虽然害怕,但是更怕穆鲲漏了马脚,让那老头看出疑端。但是于理他只是个外人,不该进那房子。
正犹豫着,那老头开口:“清瀚,你同日照朋友一场,也来看看?”
顾少爷斟酌着开口:“他今早被抬出来的时候,我已经看了。这会看恐怕还是伤心。更何况您是去办事情,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郑邴宽笑了下:“若不是你非要留他,带到牢里恐怕还死不了呢!”
这一句,不亚于一个闷雷在顾清瀚和穆鲲心里一炸。顾少爷定了定神,眼里已经含了泪水:“都是我害的。”
穆鲲性子本就火爆,这会陪着演戏已经很生气。又见委屈了顾少爷,眉毛就立了。顾清瀚见他要发火,连忙一头撞进他怀抱里,耸着肩膀哭了的样子,暗地里用手拧了他一把。
穆鲲被他撞了满怀,顿时美得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当下也没有了火气,只是抱着他:“莫哭莫哭。”
郑邴宽有些难为情:“清瀚你这是做什么!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同他最要好。”
穆鲲哼道:“县长也别烦恼,个人有个人的造化。该着林日照命绝了,放在哪里都是留不得的。”
顾清瀚离开他的身子,低声道:“只是可怜了月圆,县长你说这可怎么是好?”
一提到林月圆,那老头顿时又来了气:“如何是好,你问我我问谁!今日我本来答应她让她见哥哥!如今拿什么见!”
顾清瀚道:“如今之计,是决不能让她知道她哥哥死了的事情,万一她心想不开也一并去了!岂不是……”
郑邴宽当下连看尸体的心思都没有了:“那怎么着!”
那王参谋为了将功折罪,连忙道:“就说她哥哥走了!撇下她了,您看可好?”
“走了?”
“对!之前不是也是走了?本来没有这一出的,谁知道林日照又回来了?这回来了又走了,合辙就是您有这个命啊!”
郑邴宽思了一刻“许她的心不在我身上呢!”
顾少爷知道他有所指,于是道:“现在情况自然是不同的。那时候唯恐她哥哥又回来,现在……”
郑邴宽心中自然还不十分相信,顾清瀚到底是怎么个思想,若是同林日照肝胆相照呢,又怎么会算计起林月圆,若是真心为了自己办事呢,似乎也没有给他过什么好处。值得怀疑,但是自己的人一刻不歇的守着,就是长了翅膀也不可能飞出去。实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下又惦记着林月圆,于是草草的看了尸体同那处草房子的痕迹,就回去了。
待他同王参谋赵副官一走。顾少爷才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软了半响。
穆鲲站在他身后,伸手揽住他:“好了,没事了。”
两个人站在那烧过的地方看了看。顾少爷扶着脑袋问:“尸体什么时候下葬?”
穆鲲笑:“真打算为他风光大葬?”
顾少爷点点头:“我不能失信于人。”
多余的话自在两个人的心里,穆鲲哼了一声:“这事了了我非剁了王询那个小王八羔子!”
顾少爷摇头:“那不妥,在说了,你现在不是那土匪了,杀人要偿命的!”
穆鲲低下头,放柔了声音:“你舍不得了?”
顾少爷眼一瞪:“我以为你现在是做善事的了!”
穆鲲在唇边扬起一个笑:“自然是做善事了!”
顾少爷哼道:“以前做了太多孽?想赎了?”
穆鲲摇摇头:“我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却得了你!所以以后我多做善事吧。”
顾少爷愣了半响:“胡……胡说什么呢!你之前做了多少错事!自然要补救的。”那耳朵却是红了些的。
穆鲲同他坐在石凳上:“哪个人是生下来就是土匪的?谁也不是天生就是作孽的。我家祖父是大清朝的将军,后来洋人打进来,祖父手刃一个洋人大官的首级,后来签约的时候洋人不干,非要诛我九族灭我家门。那朝廷为了自保,舍了我们一家子。祖父保那朝廷一辈子江山!落得个身首异处,我那时也只有三四岁,被家人从狗洞里送出来,被我祖父的一个随从带走抚养,又辗转送到山上学功夫,我自小知道身上背着雪恨,同别人是不同的。十四岁的时候师父不肯教了,他说我戾气太重,学的越多害的人越多,我苦苦哀求,门口跪了三天师父也不肯开门收留。我只好下山,幸而我有功夫,不受欺负,后来跟着我一起的人多了,什么事情都做得。,本想寻仇去,狗皇帝却下台了!报仇都没处寻!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肚子会饿,天寒会冷。又是一大群小乞儿跟着我,他们去讨饭得的就是一顿打,后来跟了我,我就领着去抢,那狗仗人势的东西们,我们乞讨,倒挨他打,若是抢,他便罢了。后来长大了些就找了个山头安定下来了,赶上那狗屎的老东西收编,我本不肯,他就想了两全齐美大家赚钱的主意。叫我们同他做一场戏。既分的钱财又美了名声。我本打算做了那一场就远走高飞,只是……后来就又遇见了你……”
顾少爷听他说得真切,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这么一段事情。心中也难受起来,那土匪握了他的手:“哎……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们这些富家少爷自然体会不到骨肉分离的苦,全家灭门的恨。”
顾清瀚淡淡的开口:“骨肉分离的苦我是尝过的,那恨虽然不是全家灭门却也是刻骨铭心的。”
穆鲲一愣:“怎么?”
顾少爷轻道:“这胶南城里都流传我不是顾夫人生的,你可知道?”
穆鲲点点头:“知道,可是人都说她待你如己出一样。”
顾少爷落寞的笑:“那你知道我为何没有亲娘?”
穆鲲没敢言语。怕是勾起顾少爷的伤心往事。
顾少爷瞧着空气中还未清理干净的草灰:“我亲娘是商贾之女,没有地位。嫁到我父亲家做了小妾,她本是心高气傲的女子,嫁到顾家生了我,就放下了心思。她恨自己是商人,恨商人没有地位,不许我在惦记着经商,我是偏房生的,娘又没有地位,倒也是好事。我不必天天读圣贤书,不必肩负着兴家旺业的责任。尔后也是皇上倒台了,我家本一心盼着我哥哥考个功名,结果全成恍影。吃不得俸禄又没有其他营生,我娘只有去求我舅父一家,舅父的一个朋友看上我娘,定要娶她……”
穆鲲瞪大眼睛:“嫁了?”
顾清瀚苦笑了下:“众人都嘴上说我娘识大体,心里却想她必是一个风流的人。我爹与大娘虽说我娘都说为了救他们,其实谁心里不知道,若不是他们休了我娘,我娘怎么能二度嫁人。我娘若是正室怎么能受此屈辱,况且我那时不过还是个孩童,她怎么舍得我。都说大娘仁慈,待我如己出,但是我心中最知道,便是她签了休书和亲书把我娘嫁给了一个南征北战的军人。军人是怎么样的脾气!我娘现在生死都不知道。但我若是恨她,便更不该。生恩大养恩亦不小,她这些年倒是没有亏待我半分。”
穆鲲冷笑:“你为她家里谋得生计,她怎么敢亏待你?”
顾清瀚觉得有些恍惚,那些封闭在内心里的事情,怎么就同他说了。穆鲲本就是个直人,他说了顾少爷心中那点委屈。众人都说那顾大娘仁厚,岂不知这个顾家全靠顾清瀚支撑,都说她教子有方,一个善文一个能经营,却不知道那经营全是靠着那不知道在哪的亲娘换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