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命如流(13)
陈攸灯翻了个白眼,心里想掐死隋芥这个作精,只能提着油乎乎的煎饼果子的包装袋,到银庄河的桥上去找他。
隋芥像个偶像剧男主角似的,长腿一条伸得笔直,另一条在旁边心不在焉地打着弯,上半身倚靠在桥的石护栏上,低眉看着夜晚黑漆漆的银庄河水。
陈攸灯拿着饼过去,踢了他一脚:“你多高了?”
隋芥转过头来看到他,笑得贱贱的,偶像剧男主角的泡沫立马幻灭,说:“上次体检一米七八,现在可能突破一米八大关。”
陈攸灯“呸”了他一声,说:“体检了才不到一个月!”
两个人看着河水,隋芥慢吞吞地吃着冷掉的煎饼果子,陈攸灯托着腮看河两岸来来往往的游客。一家清吧门口一个青年正弹着吉他,冲路过的姑娘挑逗地笑着,对面客栈的老板娘一边嚼着什么东西,一边把垃圾倒到门口的大垃圾桶里。
八哥和绒皮皮在两个人不远处玩耍,八哥长大嘴,给绒皮皮看它长好的牙。绒皮皮面对一个能把自己吞下去的庞然大口,毫无惊惧,甚至还游上前去抱住八哥的牙,想晃一晃。
陈攸灯平白无故地就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有那么一秒他想要和隋芥这样一直站在桥上,直到永远永远。
隋芥突然咋咋呼呼:“你今天吃饭有没有离陈墨远一点?”
岁月静好的错觉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陈攸灯脸色复杂地转向隋芥,隋芥还在嚼他最后一口煎饼果子,吞下肚后才跟他说:“灯灯,听哥一句劝,你还小,不要像我一样玩儿早恋,你这样的玩一次就搭进去了。”
陈攸灯嗤笑一声,“哥?你大我半年管自己叫哥?”
隋芥理直气壮:“大半年也是大。”
在隋芥眼里的陈攸灯,安静又内向,如果不是陌生人主动和他攀谈他绝对不会做第一个开口那个,社交面又窄,就跟那几个同桌前后桌还算熟,如果不是隋芥带他跟自己的朋友聊天,他大概今晚饭都会一个人找着吃。
要说的话,就算是已经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的人,依然没有对对方完全了解。比如在恋爱这方面,隋芥就很想当然地把陈攸灯归到了“单纯不谙世事”这个分组上。
当然也不是说隋芥有多么谙世事了,但是在恋爱经验上他肯定比陈攸灯多不止那么一点半点嘛。
陈攸灯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隋芥说这些话简直就是无厘头,他问隋芥:“你吃完了没有?吃完回去了。”
隋芥警惕:“你干嘛转移话题?我跟你说陈墨呢!你是不是也对人家有意思?”
“你有病?”陈攸灯都要被气笑了,“姑且不说我是不是对人家陈墨有意思,我自己的想法管得着吗你?”
“你……你……”隋芥一想到陈攸灯可能真的喜欢陈墨,心里就没来由一股心慌,“你不能喜欢陈墨!”
“为什么?”
“因为,因为……陈墨他很心机的,你如果跟他在一起,绝对会被他玩腻了之后扔到一边儿的!”
陈攸灯“嗤”一声,他只在隋芥面对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在其他同龄人面前,他一贯都是礼貌、温和的模样。
这一声嗤笑就像一个导火索,隋芥再次被惹恼了,他握住陈攸灯的胳膊,道:“你怎么就不把我说的话当真呢!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不值得信的人?”
“隋芥,你弄痛我了!”陈攸灯一天连受两次伤害,隋芥一个十五六岁的哨兵手劲已经相当大,像要把他胳膊掐折似的,他用力挣扎起来,“放开!”
隋芥听到陈攸灯的痛叫松了点力气,但是仍执拗地坚持:“你跟我发誓,十八岁之前不谈恋爱。”
“你是不是抽风了?你又不是我爸,管我什么时候恋爱?”陈攸灯觉得隋芥简直无可理喻,好端端的干嘛非得揪着这个没必要讨论的话题不放?
隋芥看到陈攸灯完全不为他说的话所动摇,更加笃定他心里的想法,陈攸灯要去谈恋爱了,他个跟人交际都不会的人竟然要谈恋爱!他就不怕被人吃干抹净?!
隋芥感觉脑子里的冷静自持正随着怒火燃烧殆尽,他眼眶赤红,手越攥越紧,他感觉他应该说点什么,但是他脑子里除了叫嚣的愤怒之外什么都没有,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件他守护了很久的宝贝要被人抢走一样,他怎么可能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八哥受到了隋芥的精神波动影响,开始躁动起来,不断地用头去推绒皮皮,绒皮皮躲开它又覆上来,绒皮皮无助地冲陈攸灯呜嘤一声。
陈攸灯没有办法过去帮自己的精神体,隋芥依然牢牢地钳制着他。银庄桥没有开灯,这边行人稀少,他们俩的争执还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陈攸灯仍然在挣扎,他想要隋芥放开自己,而隋芥的眼中,陈攸灯周围的东西都逐渐模糊了,只剩下陈攸灯努力挣扎的身影。
陈攸灯要离开他。陈攸灯要跟陈墨在一起。
隋芥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吼,双目赤红,似乎想要向陈攸灯挥拳,但是中途他硬生生改变了方向,往石栏上砸去,嘭的一声巨响,石栏被他砸凹了一个坑。
“你不能……离开……”
陈攸灯退后两步,看着仿佛顷刻间化为野兽般的隋芥,奇迹般地从慌张中脱离出来,脑子开始飞速运转。他觉得隋芥的反应不太对,不像是单纯的生气或者愤怒,更像是……
这时,他脑袋里仅剩的一丝冷静倏地提醒了他:隋芥是不是狂躁发作了?
第十四章 安抚和回礼
尚未第一性发育的哨兵很少会狂躁发作,但是并不是没有这样的案例。如果已经过了第一性发育期的哨兵狂躁发作,严重的话甚至会让哨兵无意识地向周围的人展开无差别攻击,甚至出现罕见的、平时只有向导可以使用的精神力攻击,这种时候除非是专业的疏导向导,否则没有人能让狂躁发作哨兵冷静下来。
隋芥看起来只是比较轻微的狂躁,起码他应该还能认出自己。
眼看隋芥破坏完石栏,双目赤红地转向他,陈攸灯吓得脑袋一空,深入了隋芥的精神空间。
他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进入过任何一个哨兵的精神空间,不过从隋芥的精神空间来看,哨兵和向导没什么差别。
陈攸灯进入隋芥的精神空间时完全没有阻碍,不知道是隋芥没有力气筑墙还是本来就不会筑墙。他甫一进入隋芥的精神空间,就被狂风暴雨包围了,他模糊地辨认出那是一片大海,此时天上的暴雨云在急速地移动,巨风使黑色的大海掀起十几米的巨浪,并咆哮着向前狠狠拍在海面上,激起无数浑浊的浪花,如果人置身在其中,顷刻间便可以被那可怖的冲力拍得粉碎。
如果让一个哨兵狂躁发作而置之不理,要么就是哨兵把周围毁坏,要么就是哨兵自己精神力耗尽死亡。陈攸灯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狂躁发作哨兵破坏街边橱窗,众人四下逃散”“哨兵飞机上狂躁发作,最美向导怀孕仍出手相助”之类的新闻,他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面对这种事。
向导就是狂躁哨兵最好的安抚剂,陈攸灯吐出一口气,开始回想初中生理课教的浅层安抚哨兵的方法。他伸出精神触手,先是随意搅了搅暴雨云,雨势小了点,他伸出更多精神触手来安抚惊涛骇浪,然后吹走聚集的雨云……
陈攸灯满脸冷汗地从隋芥的精神世界里退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安抚一个哨兵比他想象的难多了,不知道是不是他没有尝试过的缘故。
他手脚发软,四肢无力,感觉今天晚上再也不想用脑了,给他一套初一数学题他都做不出来。他一边喘着气休息,一边观察隋芥。隋芥的双眼在迅速恢复复清明,他从暴怒的姿态慢慢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当隋芥把惊恐的眼神投向自己时,陈攸灯才有力气挤出一个笑容:“你真是烦死了……突然狂躁……”
说完他就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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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攸灯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昏暗,但是毫无疑问是在客栈房间里。
他感觉口渴,想起来喝口水,一动,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
“要喝水吗?”
“嗯。”
隋芥去开了灯,给他把水端过来。陈攸灯接过他手里的水,一边喝,一边眯起眼看隋芥。隋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似的站在床边,低着头,就差没拿两只手攥着衣摆了。
既然隋芥自知理亏,那他陈攸灯可就不客气了,陈攸灯把水喝完,杯子放在床头柜,清了清嗓子。
隋芥立马说:“灯灯,对不起。”
“哟,还给我道歉呢。”陈攸灯翻白眼,“你有错吗?”
隋芥一脸心虚,看起来心里已经打好了腹稿,迅速地开始罗列自己的罪状:“我太激动,狂躁发作,还要你帮我平复狂躁,害你昏倒,是我不对。”
陈攸灯说:“狂躁又不是你故意的,我原谅你了。”
隋芥吁出一口气,陈攸灯却继续道:“还有呢?”
隋芥愣了一下,陈攸灯不客气地道:“你无端指责陈墨,还无端指责我,还要我大老远给你送煎饼果子。”
隋芥张了张口想反驳,陈攸灯紧紧跟上:“如果你还继续纠结陈墨,那我这次为了安抚你昏过去的岂不是白昏了?!”
隋芥看起来依然愤愤不平,但是看到陈攸灯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小脸都还是苍白的,最终不甘地闭了嘴。
“快睡吧,现在才两点。”隋芥说,他过去关了灯,回到自己的床上盖好被子。一时间,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声音,然后隋芥说:“……对不起,我以后不说了。”
陈攸灯没忍住,“扑哧”地笑出了声,有多少人能听见隋芥真情实感地道歉啊,这种感觉真好,陈攸灯想象自己把隋芥的头踩在脚下哈哈哈地仰天大笑。
隋芥恼羞成怒,吼道:“快睡!”然后大力地一翻身,不说话了。
第二天陈攸灯醒来时神清气爽,一看表都已经十点了,果然睡眠大法好,他感觉现在自己精神力充沛,体力满满,可以打死十个隋芥。
他往旁边一望,床上空荡荡的,隋芥已经下楼去了。
陈攸灯洗漱完毕下楼,其他五个人都已经在楼下,正坐在小小的厅堂里吃自己买的早饭。隋芥给他买来了他为之而来的糕点,五个小小圆圆的,顶上端端正正地放着半粒莲子。
他面上不露,心里却挺开心,走过去坐下开始吃。隋芥似乎要拼命弥补昨晚的过失,又是递牛奶插吸管又是帮剥糕点锡纸的,搞得整顿早餐吃下来他感觉自己像个没手没脚的人似的,隋芥那股劲,仿佛吃喝拉撒都要帮他搞定。
“今天去哪里逛逛?”陈墨问。
陈攸灯这才注意到陈墨坐在自己的对角线,最远的地方。他瞄了隋芥一眼。
隋芥恍若未觉,自然地顺着他说道:“咱们随意逛逛吧,周泽涛,附近都有什么?”
周泽涛掏出手机看备忘录,大声念道:“两条街外面有一个文人故居,附近有个网红书屋,桥对面有个清吧网上说酒挺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