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灵人(64)
黑袍人沉声道一句,远处的程欢一起跟着默念出声:“青砖伴瓦,婉转蹉跎,自此以后,你便再不是一人了。”
话音落处,程欢拉了一下李承天的手,问:“你当时为什么收留我?”
李承天说:“你是我作为守魂使以来唯一度不了的人,所以三百年后,我才又来到这里,完成三百年前没有做完的事,助你进轮回。”
两人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办公室,又是一番熟悉的样子。
程欢考虑一下,问道:“我为什么会成为度灵人?”
李承天说:“那时候我真的是个将军,战场上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整日整夜冤鬼缭绕,我一走就是十六年,再回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小黑说,十殿阎王召了你做度灵人,我心想,那也好,既做不了人,那就先找份差事,总好过成了孤魂野鬼,兴许时辰到了,你就又能走上自己的路。”
程欢沉了脸色,走到李承天身前抱住了他,他声音虽然平淡,却不似往常般低沉,缓缓道一句:“李承天,轮回真的重要吗?对于我来说,没有你,生又何欢,死又何惧?这样看,你的为我好,会不会太执着了。”
他松开手,看着李承天的眼睛。一字一顿:“只要心中欢喜,一刻和一生根本没什么区别。”他说完,轻轻吻上了李承天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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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天出办公室的时候,一路都哼着小曲。
林乐看见了,立马凑上来,贼兮兮地说:“呦,李大爷,瞧您这儿风光无限啊!”
李承天瞟一眼林乐,强做镇定,谦虚地说:“客气、客气!”他收了表情,低声问一句,“照片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林乐从电脑上调出照片,最小化窗户,手指快速按键,屏幕上的地图来回跳动,红色光点出现的时候,说:“你看,顾宁分尸案的死者吴兰、无故死亡的张东,还有校园暴力案的死者王念,他们都曾参与过这个寻找善源的历史小组,组内日常交流都很正常,我想他们应该是进了组才开始相互联系,相约在照片上的这个地方做考古之类的活动。”
李承天说:“遇害的三个人,一个是没有底线的记者,一个是满嘴谎言的工人,还有一个是对孩子下手的老师,这三个人聚在一起,能认真考古,太搞笑了吧?你照片上他们笑得这么贼,绝对是有备而去。对了,照片上还有一个男人呢?”
林乐说:“根据交通出行资料显示,与他们同行的人叫做王琦,35岁,我借调出当时乘车的影像资料,不过这个人只有去的记录,没有回来的记录。”
“没有回来的?其他人呢?”
林乐皱了眉,说:“其他人都有,另外,我查了失踪人口,一样没有这个人的资料,根据人口记录在案,也没有任何家庭成员关系。”
李承天问:“他们去得是什么地方?”
林乐说:“位于慕城和泾城之间的云山县,也就是滨河的源头。这个县占地约4600亩,县里小山村成片,村里都是自给自足,流动人口特别少。”隔了一阵,林乐没见李承天说话,才又问了一句,“李副?”
李承天认真思考,道:“这个地方究竟有什么?对了,县里有没有什么历史遗迹?比较古老的那种。”
林乐查了查,说:“遗迹没有,倒是有个古村叫桐柏村,对了,以前还叫过福禄村、程家村,还有……盘古村。十几年前的时候,村里留守着老人和孩子,这几年再去统计,已经没人了。剩几个破房子,就是个死村。”
“盘古村……林乐,帮我把所有的资料打印一份。”他凝望着电脑屏幕好一会,说,“看得亲自去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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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李承天开着车,带着程欢从泾城出发,驶向慕城方向。
程欢简直不想扭头看李承天,一大早,他半梦半醒地睡着正想,结果一睁眼,就看到老流氓带着墨镜穿着冲锋衣,一身野游劲装,特别嘚瑟地冲着他笑。
程欢冷静一下,连枪带炮。
“我批你假了吗?”
“你这是打算去长住?”
“好,那你自己路上慢点。”
李承天听完,脸都绿了,厚着脸皮催着程欢洗脸刷牙,要不然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不走。
一上高速,程欢的手机就响个不停。李承天扭头看了一眼,说:“挂第四回了,这老头也不容易,要不你接了吧。”
程欢皱皱眉头,拿起电话,说:“喂——”
电话里是宋德令标准地高八度嚎叫声,李承天隔着话筒,都忍不住颤了一下:“正队和副队同时请假,还连请三天,谁……谁给你们准的假?”
程欢言简意赅:“嗯,有事吗?”
他为了保护耳朵,一不小心把电话举得太远,嘴离着话筒也远,声音没传进电话,宋德令感觉电话那边没了声音,又喂了两声,程欢还是没有回答。
他瞬间丧失所有的安全感,自我反省可能话说重了,缓了下语气说:“休息归休息,知道你们前段时间查案比较辛苦,没什么时间放假,可是就算是要撞一起,是不是应该提前跟我报备一下,我也好做安排。”
“哦……”程欢这才听明白,慢悠悠地说,“您误会了,不是撞到一起,是约好一起出门,李承天就在我边上,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啊?一块……没……没了……你们早去早回!”
程欢挂了电话,扭头看见李承天正抿着嘴乐,问:“你笑什么?”
李承天说:“这宋老头碰上你也是够倒霉的。你知道吗?你有一种气质,特别感人。”
程欢问:“什么气质?”
李承天说:“可以坦然享受每一个尴尬的时刻。”
程欢把手枕在脑后,说:“我最烦有人有事没事的瞎聊,时间这么宝贵为什么不动动脑子选一个既能一针见血,还可以言简意赅的表述方式。”
“……”
李承天不再说话,默默闭上嘴,专心开车。
程欢随意翻了下手机,又在群里交代了一些事,这才抬起头,说:“吴爷也请假了,说是回乡。”
“回乡?他不是阴差吗?回哪儿的乡?”
程欢说:“不知道,每年都要走两天,老人家,总有些事需要惦记。”
第63章 守灵灯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李承天和程欢驱车进入云山县。
县城不大,就一个十字路口,两人稍作休息,向人询问了桐柏村的方向,又继续上路。
穿过一个长长的隧道,再绕过几座大山,终于在天黑之前,到达桐柏村的邻村,上河村。村里灯暗得早,还不到晚上八点,整个村子已经寂静一片,只留村口一盏大灯和卧在灯下面的几条黄狗。
村子不大,只有一家旅馆,李承天在路边停好车,和程欢一起进了挂着农家乐招牌的小巷。
巷子里门挨着门,顶到头,有一户人家挂着两排红灯笼,每排各四个。门口左侧有一小片地方,落满了红色的蜡烛灯。
程欢看了一眼,不由自主的朝那户人家走去。李承天拽住了他,说:“旅馆在这边,你去哪里?”
程欢说:“我想去那家看一下?门口的那些灯不是普通的灯,没有六七十年的手艺根本做不出来。”
“什么灯?”
程欢一字一顿道:“守灵灯。”
他走过去站在门口,头顶左右四盏红色灯笼泛着幽幽的光。再蹲下来,仔细瞧瞧地上的烛火,烛火泛着红光,灯壁上雕金龙缠凤鸾,张牙舞爪徐徐如生,细细看去,龙头眉目之间,胡须左右各四,刻在这么小的蜡烛壁上,却十分清晰。
程欢说:“故人归途,亲属家人怕魂灵找不到回家的路,便点一盏灯,亮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用来指路,活着的人怕灯灭,就一个时辰再一个时辰的守着,彻夜点在遗体旁,手艺越高,指出的方向自然越清明,而且有了这一点光亮,活人死人也都能求个心安。”
李承天说:“现在很少见这种灯了,我到是知道祭奠亡灵时,灵牌左右一红一白两根粗蜡烛,也是指路用。”
程欢站起来,凝视一眼头顶的灯笼,说:“守灵灯制作繁杂,没有几十年的老手艺,就算花再多的钱也做不出来。这灯虽然精美,可造价也高,还是给逝世的人用得。到了现在,旧风俗也成了陈词滥调,没人买,自然也就没人卖,就地上这些,除了阴冥的鬼市,近一百年我都都见过这么复杂的,奇怪……”
“什么奇怪?”
程欢没有回答,再往前走两步就要进院,李承天拉住他说:“天色不早了,赶了一天路,要不我们等明天再看?”
程欢眉头紧锁,说:“守灵灯价高,一来确实因为手艺复杂而稀有,另一方面,是因为它对镇压亡灵有奇效,所以,这也是民间愿意以守灵灯手艺代代相传的真正原因,换句话说,有守灵灯出没的地方……”
李承天继续道:“自然有无法被超度的亡灵。”
程欢点点头,冲着敞开的大门,径直走进去。
目光所及,硕大的院子漆黑一片。只在屋前的房檐上,挂着几盏红灯笼。一个驼背男人坐在灯笼下,面前是一张小一号的桌台,摆着一盏做了一半的守灵灯,他带着一顶宽大的黑色帽子,前檐一遮,根本看不清眉眼。
他就着头顶的一点光,趴在守灵灯的外壁上,一点一滴细心描摹,虽然看不到神情,可凭着这小心翼翼的动作,十有八九想象的到这人专注的心境。
驼背男人身后的房间都暗着,只在左面角落的窗户上隐隐泛着黄光,被红灯笼一照,到是有点分不清,是屋里的灯还是屋外的灯。
李承天快走几步,把程欢拉在身后,两人一起,这才向男人走近。
男人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仿佛没有看到进来的人,依旧认认真真摆弄着手里的雕线笔。
李承天说:“你好。”
男人似乎是没有听到他说话,程欢绕到他身后,提高音量说了句:“你好?”
见他没有反应,这才冲李承天指了指耳朵,又摆摆手。
李承天眉头微皱,伸出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男人抬头,猛然看见两个陌生人,被吓得坐到地上。他摔倒的时候露出一张下半截布满胡子的脸,和头顶的帽子一搭配,依旧看不清面容。看来这驼背男人抬不抬头都是一个样,上下半截从鼻子分开各自罩着,反正都看不到。
“啊!”
男人半张嘴,发出一丝低哑的吼声,入了耳,如指甲盖蹭过黑板,单薄凌厉,极其难听。程欢冲李承天指指嘴,又摆摆手。
李承天赶紧把驼背男人从地上扶起来,程欢缓步从他身后绕到身前。
驼背男人重新坐回到椅子,“哎哎”喊两声,裂开一个难看的笑容,目光略过,瞟到程欢,突然张牙舞爪的“啊!啊!”怪叫两声,屁股一歪又坐到了地上。
程欢想要伸手扶他,那人一边摆着手,一边喊得诡异,李承天瞧了眼程欢,程欢收了手,男人这才稍稍安静,李承天伸出手把他扶到椅子上。
男人拿出一把小尖刀,从箱子里翻出一小把铅笔,就着灯削起铅笔来,等稍微削出了笔尖,顺着灯壁继续描摹起来。
程欢皱了皱眉头,嗅了嗅,隐约闻到一股清香。他扭头看看李承天,李承天冲程欢指了指自己的头,又继续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