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有隐疾(36)
因为想试试能不能做出像你那个粥里一样,一点胡萝卜味道都没有的胡萝卜啊。
结果都失败了。
但高珣才不会告诉况淮夜。
“反正不要扔进去。”
“我会切得很碎。”
“……那好吧。要吃不出来才行。”
他在和况淮夜任性。
他清楚地知道。
高老师是不该这么做的。但高珣想这么做。
因为只要一想到,或许他们之间,只能有这样一个晚上,他就会像已经知道了死期的病人,想放纵的心情再也没办法控制。
所以不管是任性也好,撒娇也好,闹脾气也好,高珣都想要做一次。
等到两个人吃完收拾好回到床上躺着时离况淮夜要去机场的点,满打满算也不到八个小时了。他们应该尽快睡着,但是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显然都不甘心就这样睡觉的样子。
况淮夜有些兴奋地摸摸身上盖着的被子,又拍拍脑袋下的枕头:“今天终于睡在你旁边了。”
高珣轻笑一声:“是呀,要不要捏捏你的脸,看是不是在做梦啊?”
“干吗要捏捏啊,你亲亲看,我就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了。”况淮夜枕着胳膊把脸送到高珣面前。
“是不是做梦?”高珣依言在他的左右两边脸上各轻啄了一下。
况淮夜不说话了。
“怎么了?不是你让我亲的?”高珣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我居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况淮夜捂了捂脸,对自己认为一直很厚的脸皮竟出现了变薄趋势感到不可置信。
这下高珣大笑起来。
他一笑况淮夜更不好意思了,为了掩饰自己难得一见的这点不好意思拎起高珣的手腕故意大声问:“刚才问你你还没回答呢,为什么不戴我送的手表?不好看吗?”
“太招摇了,那块手表。”
“哪里招摇了!那你把它放哪里了?情书呢?有好好收起来吗?”况淮夜想到自己倍感满意的礼物可能就被高珣塞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就很委屈。
高珣扯了扯况淮夜的衣领,又掀起自己的枕头:“在这里。放好了。”
况淮夜脸上多云转晴转得太快,高珣不由嗤笑一声:“小孩子。”
“是太喜欢你了才会这样。”
于是小孩子和小孩子太喜欢了的人在黑暗里接了一个令两人都脸红心跳的吻。
小孩子放着自己的枕头不要睡,鸠占鹊巢地非要挤到高珣的枕头上去挨着他,还迷恋地拿手指划过高珣五官的每一处,越看越觉得,是痴了一样的喜欢着眼前的人。撒着娇要高珣伸手抱自己。
高珣看了一眼他因为身高关系而露出在被子外面一截的腿,悄悄把被子往下挪了一些。
“我再两个月要生日了。”况淮夜半仰着头亲了亲高珣的脸道:“问你要件礼物行不行?”
高珣嗯了一声。
“你画一张画给我吧。”
“画什么?画你?”
“画我。”
高珣沉默片刻说:“我有十年没画过了,不一定画得好了。”
实际上他最后的画就都是在况淮夜收好的那本素描册里。
“没关系,画成什么样都可以。只有一个要求,画上你的署名,不许是是玊,而要是珣。”况淮夜不再靠在他脖颈那里,平视着高珣的眼睛这样说。
他没有问高珣为什么十年没画过了。
他想起高珣曾经语气平静地说起自己的画被同学摊在学校的公告栏上,想起高珣说放弃是为了坚持,想起大年初一的晚上在电话里听到的,高珣的眼泪……
高珣有没能告诉他的沉重。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知道高珣现在还不想说。
“只有那样落款,才算你的礼物合格。”
高珣问他:“为什么?”
“因为这个字很衬你。最衬你。”
像听到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高珣停顿了几秒,随即撩着自己散在额前的碎发,冷淡地自嘲道:“你是在说一个控制不了身体欲望而勾引了比自己小八岁的学生上床的人,和这个字很相称吗?不是上了一回,也不是上了两回,是直到今天,直到几个小时前,都还在和这个学生乱搞。应该为人师表,却做尽了荒唐自私的事情,这样也算是和这个字最衬吗?我看别说是这个字,就是玊字,也是配不上的,充其量不过是块鱼目混珠的绿玻璃罢了。”
况淮夜没有打断他的话,任他一字一句的全部说完才握过他拨着头发的手,准确找到了那手腕上头跳动着的脉搏,轻轻吮了一口:“不是的。是我先开始的,我幼稚,别扭,自以为是。喜欢你,又像个笨蛋一样没有弄清楚正确喜欢你的方式。如果要说勾引,那也是我勾引了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没有伤害过我,你一直在避免伤害我。”
高珣手腕内侧那块原本冰凉的皮肤,还贴在他的唇上,染上了他的体温,他不肯让高珣把手移开,他要高珣能够清晰地触摸到他说的话:“你很好,高珣。不管是作为老师,还是作为你自己,你都好得让我挪不开眼睛。你不是有瑕疵的,你是我心里最好,最值得珍惜的。”
你很好,高珣。
况淮夜这样说。
高珣借着月光看着他安然入睡的脸,想要伸手碰一碰他浓密的眉,过长的睫毛,又或者是令人艳羡的高挺的鼻子,可最后在距离它们还有几公分时还是停住了。
他宁愿自己是一块石头,因为只有是一块石头才可以在听到那样的话还能保持若无其事。
他却是不能的。
和况淮夜相处得越深,他越发现他需要况淮夜的程度或许远远超过况淮夜需要他。
他不太清楚这种依赖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发的,他粗心地疏忽了它的存在,即便他甚至算得上是随心所欲的在况淮夜面前流过眼泪,发过脾气。
现在他发现了,却也早错过了最好的,把它掐断在土壤里的时机,它已经长得颇像样子,并且似乎还有想要越长越高的趋势。
如果没有喜欢况淮夜,那么高珣可能可以再自私一些,不去想况淮夜的以后,不去想况淮夜还会遇到谁,不去想况淮夜要飞去的更高更广的天空,而把他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像攥住一只最漂亮的闪蝶,然后冷静地制作成标本,让永远他属于自己。
可是他偏偏是喜欢况淮夜的。
喜欢况淮夜,所以他要想着况淮夜的以后,想着况淮夜还没有遇见的人,想着况淮夜应该飞去的更高更广的天空。
所以他只能这样,只能带走这样一个失控的,两情相悦的夜晚。
这样也够了吧?至少他拥有过真正两情相悦的夜晚。
早上况淮夜要走的时候,外面下雨了。
高珣要送他,况淮夜不愿意他难得一天的休息日还要赶来赶去,但又正是和他分不开的时候,加上这次出去说不好要拖上几个月才能回来,心里更是舍不得。想了想便说那就陪他去学校转一下吧。
他得去教室拿上同学们给他准备的那些笔记。
昨晚他问高珣要礼物,高珣后来跟他说,班上的同学倒是给你准备了一堆,按着日期和科目,每天都没落下的复习笔记,整整齐齐在你桌上摞着呢。
况淮夜一愣,然后对不能在高考前一周和七班的同学一起在教学楼的最高层扔书撒卷子这事感到更加遗憾了。
从教室里出来,雨不仅没停,还变得更大了。
他们来时是两个人共撑的一把伞,况淮夜正想着一会儿该怎么说服高珣别把伞让给自己,高珣就从包里掏出一把折伞撑开了。
“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况淮夜问。
高珣笑了笑没说话,把手上原来的长柄伞递给他。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雨天,现在分开又是在雨天,倒也算是首尾呼应有始有终。
“借你挡雨。”高珣说。
上一次况淮夜用了十年才把挡雨的工具还到他手上,这一次会是多久呢?他们还会再见吗?
打的车距离他们还有两百米,况淮夜把伞略往下压了压,达到刚好可以遮住两个人的脑袋的效果,随后拉过高珣,在他的唇上轻啄三下,像一个约定。
“等我回来。”
高珣摸了摸他的脸说:“小心一点,照顾自己。”
“嗯,会的。”况淮夜拉下他的手指,落下一吻。
高珣眼里有来不及被况淮夜捕捉到的一点伤心。
第49章 仿佛他就在这里,没有离开一样
时间一眨眼到了五月中旬。
天气热了起来,教室天花板上有些年头了的吊扇发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兢兢业业地驱散着渐渐升起的暑气。黑板的倒计时牌子上十位数那里,不知不觉跳到了三。同学们桌子上的各类试卷作业和课本参考越堆越高,有时他们低头一趴,站在讲台上老师也根本看不着他们在干嘛了。
同学们又累又倦自然是不必说的,老师们也都打仗似的咬牙熬着这解放前的最后黑暗,把知识集中了再集中,提炼了再提炼,尽量能让他们再多吸收一点是一点的争分夺秒着。
黄主任在各班之间来回巡视的时间也变多了,常常是悄无声息的趴在教室的后门窗户上,检查同学们是否有坚持努力学习。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七班这帮猴子们发现后,干脆在后门窗户上贴上了厚厚的几层试卷,弄得黄主任来检查时对着贴在上头的物理题吹胡子瞪眼睛了好一会儿,继而光临七班教室亲自动手把糊在上头的卷子拆了。
晚自习高珣坐在讲台上批卷子,没批几张便觉得眼睛酸涩不已,只好摘了眼镜闭上眼睛休息片刻。睁开眼的瞬间,高珣模糊看见教室最右边那一列的最后一个座位上好像坐着人,心里一惊,匆忙戴上眼镜,原来是吴老师正坐在那儿给旁边的同学讲题。
高珣不由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开况淮夜的对话框,看着那上头况淮夜每天固定会发来的【很想你】出神。
高珣没有在况淮夜出国后就和他切断联系,因为他清楚他这里一旦渺无音讯,那况淮夜很可能会找机会赶回来,就像过年那次只是在电话里听到他似乎在哭,况淮夜就立即要回来确认一眼他是否没事。
况淮夜在面对的事情或许不像自己猜的那么危险,但可能也不会像他说的只是看孩子那么轻松。
高珣不想他分心。
所以他没有和况淮夜切断联系。他们之间依旧日夜颠倒,两个人都忙且累,通话变得很奢侈,对话的页面上反复出现的就是况淮夜的【很想你】以及高珣的【注意安全】。
像是在兵荒马乱当中确认存活的仪式。
周六的最后两节课变成了查漏补缺和疑难解答的专场,因此结束的时间也越来越难控制,有不少家远的老师开始周六都住在学校里,高珣却是无论几点结束都会赶回他的小公寓去的。
因为每周日他要画画。画给况淮夜当生日礼物的画。
虽然当时他嘴上并没应允,但其实心里是答应了的。
最初他想只要一两周应该就能完成的,可是大概荒废的真是有点久了,怎么画都显得很生硬,和他印象里的况淮夜有很多的不似。
况淮夜应该是更好一点的。
不能把自己都不满意的画送出去,于是渐渐收不了手一样,越画越多。抽着烟的况淮夜,从窗台上跃进来的况淮夜,挑着眉在笑的况淮夜,压在自己身上不断进犯的况淮夜……
有时候看着一地的画,高珣会有一些分不清,他究竟是想要画一幅最满意的送给况淮夜,还是只是诚实地把每一个在他脑子里来回出现的况淮夜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