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门(63)
这么一段路,窦寻欢快的心气一点也不剩了,觉得自己的期盼像是侥幸心理。
曾经有人说“我不会跟你生气”,最后也还是一拍两散。
曾经有人说“这间屋子永远给你留着”,也还是变成一句“要不去老成那吧”。
还有那句“回去过年”,他都不知道徐西临现在家在什么地方了。
窦寻有心想静一静,漠然开口:“你把我放在前面路口就行了,不用过去了,前面不好掉头。”
徐西临默默地把车停在路边,窦寻大衣的下摆划过寒冬夜色,头也不回地往寒夜中走去。徐西临一瞬间有种无法言喻的直觉,好像短暂的相逢之后,这背影在预示着下一次离别的远行。
他蓦地拉开车门下车:“窦寻!”
窦寻回头看了他一眼。
徐西临的灵魂一分为二,左半边想:“别太那个了。”
右半边想:“你听他说的,是走是留都那么模棱两可,这些年身边很可能没人呢?”
然后左半边又回击一记:“你忘了他临走的时候跟你说过‘老死不相往来’的话吗?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一次,他都恨死你了!听说过因爱生恨的,你听说过因恨生爱的吗?做什么梦呢。”
右半边差点被一击必杀。
徐西临嘴唇轻轻掀动几下,没能说出话来。
窦寻的眉尖微微地往上翘起,徐西临熟悉这个表情,那是他有点不耐烦的意思。
谁知在这么一个不恰当的时机,徐西临被击倒的右半边才居然只是装死,一瞬间见缝插针地爬了起来,强行抢占了口舌。
徐西临脱口说:“能替我看几天鹦鹉吗?我得回那边做年度汇报,带着它来回托运太折腾了。”
窦寻一时没吭声,徐西临屏住了呼吸,像等待判决一样等了半晌,觉得时间变得无限长,就在他准备退缩的时候:“要是麻烦……”
窦寻说:“好。”
徐西临呆了一下,然后他们俩几乎同时开了口。
窦寻:“那明天我去你那取。”
徐西临:“明天我走之前给你送过去。”
窦寻:“……”
他深吸了口气,用尽全力说服自己别搞砸,强行压下一肚子的尖酸刻薄,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怎么,你家藏了个什么宝贝,要这么谨慎小心?”
随后,他不等徐西临编理由,就说:“那你送老成那吧,我住的这边可能不让养鸟。”
说完,窦寻飞快地冲他一点头,逃也似的大步走了。
第二天,窦寻到“姥爷”花店的时候,灰鹦鹉已经在那了,徐西临天不亮就去机场了。
“他啊,忙得都甭提了,”老成小心翼翼地给笼子里的鸟祖宗加水,“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他都在公司,一天干二十四个小时,一个礼拜干七天。当年念书那会他要是有这劲头,搞不好你们俩现在都是校友了……哎,窦仙儿,这妖孽怎么伺候,怎么我觉得它对我有点意见呢?”
可能是徐西临来之前嘱咐过了,灰鹦鹉没做出主动攻击的动作,它站在鸟笼中的架子上,高贵冷艳地低头盯着老成,仔细看,仿佛还有点鄙视。
“公鸟,不喜欢男的。”窦寻试探性地伸了下手,灰鹦鹉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如临大敌地炸了毛,低头就要啄他,窦寻无奈地缩手,“看吧,对我也挺有意见。”
老成回头看了一眼,见蔡敬还在前院伺候花,这才小心地压低声音对窦寻说:“你们俩……那个……那个什么……”
窦寻:“掰了,好多年了。”
“哦,”老成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别别扭扭地说,“这些事我们外人也没法说,其实……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国外都可以结婚了,还挺洋气的——你跟别人试过吗?”
窦寻沉默地摇了下头。
这些年,有很多人对他示过好,大多数是女的,后来可能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女伴,被有心人看到,这个队伍里也开始有男人。
可是他们谁也不是徐西临。
有些人的一生,大概只能在特定的年龄、特定的环境与特定的人动一次刻骨铭心的感情,伤筋动骨,让后面的都成了狗尾续貂。
理智想来,也不一定是那个人好到绝世无双的地步,大概过了少年时代,生活的压力与野心也就跟着纷至沓来,他的视野越来越挤、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多,不再有拼死拼活求一份感情的精力了。
何况徐西临对他来说,确实是个让人“曾经沧海”的人。
窦寻看起来不太想跟外人聊这个话题,问老成:“徐西临说注意什么了吗?”
“哦,有!”老成回过神来,“他放下一大包东西,可能是鸟粮吧,我看看……”
徐西临留下了一个半米高的大袋子,里面只有一点鸟粮和木屑之类必需品,剩下全都是鸟殿下的玩具,最壮观的有一个巨大的啃咬玩具,可以挂起来,五彩缤纷的,地下挂满了球和铃铛,比普通小孩玩的还霸气。
窦寻:“……”
“壕无人性啊!”老成拿起一个益智觅食器,可以把吃的放进去,让鸟自己想办法从不同形状的开口往外叼,他试着把手指塞进去,结果被卡住了……可能这玩意对他的智商来说有点超前,老成摸着胸口感慨,“徐总这点真是天赋,养什么都能给养成祖宗。”
他说着,拿觅食器去逗灰鹦鹉,鹦鹉的目光好像更鄙视了,从笼子里伸出头来,慢吞吞地把嘴伸进觅食器的最大的一个孔里,叼走了一颗坚果——那鸟居然在给他示范这东西怎么玩。
老成受到了一次精神伤害。
“别总关着它,容易抑郁。”窦寻说着打开笼子,想把灰鹦鹉抱出来。
老成:“等……”
只见那鸟虽然不主动攻击,也绝不肯让“陌生人”接近,它先是警惕地躲了一下,发现回转不开,回头对着窦寻的手就是一口。
鸟嘴无情,窦寻手上顿时见了血,老成“嗷”一嗓子,把外面的蔡敬都惊动了。
“嘘,没事。”窦寻眼角疼得抽动了一下,但没有缩手,小心轻柔地把灰鹦鹉抱出来,轻轻地抚摸着它的羽毛,“刚买回来的时候它也没少咬我。”
只是那时候它还小,咬人没有这么疼。
灰鹦鹉大概是感觉到他没有恶意,渐渐地收拢了紧张的防御,落到了架子上,仍然有些防备地看着窦寻,见他执意靠近,也会作势要咬,但都是蜻蜓点水地威胁一下,不再下重口,
老成忙着去对账,忙了半天回来一看,跟鹦鹉耗了半天的窦寻已经获准了坐在鹦鹉旁边的资格。
老成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窦寻凄惨的手,觉得他是在找虐。
窦寻却被咬得挺高兴。
“还是不让摸,”他说,“不过跟我有点熟了。”
说话间,正在叼球玩的灰鹦鹉想了想,挑了个最难看的球,分给了窦寻。
这么多年过去,人成陌路,亲手养大的鸟也不认识他了。
窦寻盯着灰鹦鹉,心里敞亮了起来——不过没关系,鸟可以重新熟悉,大不了多流点血,人也可以重新追,大不了多走点路。
老成正打算说点什么,手机响了,他低头一看,徐西临给他发了条微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怎么样?你到底给我问了没有?”
老成暗自叹了口气,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干起拉皮条的生意——上学那会都没有这么戏剧的事找他。
徐西临已经回到了宋连元那,才刚到,已经归心似箭,既放不下“儿子”也放不下窦寻,恨不能下午到总部述职,第二天就走,高岚跟他说话都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我跟你说正经的,”高岚说,“好多人求着我介绍呢,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徐西临刚给老成发完信息,正坐立不安地等回信,心不在焉地说:“特别聪明特别漂亮的。”
高岚追问:“脾气呢?性格呢?哎,你们男人怎么这么肤浅?”
宋连元看不下去,又不好和高岚明说,大哥这点很靠谱——别人的秘密绝不从自己嘴里出去,亲老婆都不告诉。他过来把高岚拉走:“你差不多行了,他妈在世的时候都不管那么宽,这小子那么大人了不会自己找吗,用你介绍?小临出去买点菜回来,咱们包饺子。”
徐西临慢半拍地说:“哦。”
高岚:“要韭菜。”
宋连元:“要茴香。”
说完,他们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宋连元:“听你嫂子的。”
高岚:“听你哥的。”
就在这时,徐西临的手机震了一下,什么“茴香”“韭菜”都被这一声震动震到了九天之外,徐西临手指有点哆嗦地点开了老成的信息。
老成说:“我问了,他说没有,你有戏,早点回来吧。”
一时间,一道霹雳大刀阔斧地炸开了万里阴云,碧空如洗,四海无波,一道彩虹从徐西临的太阳穴一直架到了脚底下。
他范进中举似的猛一抬头,在宋连元和高岚不明所以的注视下,用了吃奶的劲才把嘴角捋平,一张逢人就笑的脸显得格外严肃:“有没有准主意,到底让我买什么香的韭菜?”
第58章 恋爱
以前,对于徐西临来说,过年那几天是很忙的。刚开始为了刚刚起步的事业,他得硬着头皮走访很多地头蛇——虽然别人看他年轻,都不怎么把他当回事,但意思得表达到。过年是个挖空心思拉关系的机会。
后来,“乡里”站住了脚跟,宋连元也当了“上门女婿”,他们哥俩成功跻身为当地的地头蛇之一,又换人来巴结他们,徐西临来者是客,广结善缘,每年都是一大堆应酬的召集者。
然而今年大家愕然地发现,居然请不到他了。
徐西临腊月二十九飞过去,除夕当天在饭桌上给宋大哥做了子公司一年业绩的简报,拿几根筷子在餐桌上摆了摆来年的战略构想,当天晚上就想跑,被好多事拖住没跑成,他就打算大年初一清早溜,理由非常扯淡——灰鹦鹉离开他太久会掉毛。
宋连元听了这番托词,眉毛险些从脸上飞出去:“你怎么不干脆跟鹦鹉结婚?你做生意可真屈才,回头开个动物园让你当园长算了!”
“呃……还有点别的事,”徐西临搜肠刮肚半晌,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让他想起一个别的理由,“听说魏董过年住院做手术呢,咱们好歹得过去看看才是那么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