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门(41)
窦寻落寞之余,又纳闷得很,总觉得自己军训那会好像没有那么忙。他想:“也许是各学校要求不一样?”
并不是徐西临不愿意跟他多说。
其实徐西临那边的军训没有想象中的严苛,除了不能随便离校之外,强度不大,晚上十点熄灯,早晨五点半集合,中午还有个长长的午休时间。
据说旁边有个女生连,因为紫外线过敏倒下了四分之一,痛经又倒下四分之一,还有各种闹肚子着凉中暑之类的小毛病,总之,俩礼拜过去,能站着的凑不齐一个方阵。
独生子女都金贵,真出事校方也付不起责任,训到一半,先紧急把所有教育超市和食堂的冰柜封锁了,禁止向军训学生售卖冷饮,然后又把每天的训练时间改到早晚,太阳出来以后基本就不练了,教官们对这帮烂泥扶不上墙的学生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整天带着他们找阴凉地方拉歌玩。
未来腥风血雨的校园风云人物一般这种时候就会崭露头角,有代表新生讲话的学霸,有扛着吉他来上学的文艺男青年,还有天天请漂亮女生喝饮料的富二代教官……负责跟拍宣传照片的宣传组每天抱着镜头围着被他请客的女生跑,晚上回来凑在一起交流哪个比较漂亮。
学校思政和辅导员则随机挑了一批本地生,让他们提前半天来学校报到,作为班级临时召集人,徐西临也在其中。
他一到学校,辅导员就眼前一亮,干干净净的北方男孩,大高个,长得也帅,衣服都是以前徐进杜阿姨她们精心打理的,上身非常赏心悦目,还很会聊天,没有一般刚中学毕业的小男生的棒槌。
辅导员是行政保研后留校的师姐,随口问:“你高中哪的?”
徐西临:“六中。”
辅导员脱口说:“我也六中的!哎,没想到是亲师弟!”
“亲师弟”仨字,奠定了徐西临四年学生干部和年年奖学金的基调,也给了他军训期间以帮辅导员跑腿干活为名义逃避训练的特权,很快,他就在全年级混了个脸熟。
在树底下帮医务室老师整理学生伤病情况的徐西临悄悄拿出手机,飞快地翻了一下来电记录。
旁边一个医务室老师说:“想给女朋友打电话啊?没事,打吧,咱们这又不是训练场地。”
徐西临笑了一下,没说什么,把手机塞回兜里。
徐西临下定决心要借着军训的机会把自己和窦寻的关系降降温,可是刚开始,窦寻的电话总跟要追命的一样,徐西临只好控制自己这边接电话的频率。
渐渐的,窦寻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打电话的频率减少了,徐西临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两天没接到过他打的电话了。徐西临心里颇不是滋味,惴惴地揣测窦寻是不是生气了,窦寻一生气他就想去哄,已经养成习惯了。
刚上大学,辅导员又对他“一见如故”,什么事都让他帮着跑,徐西临每天手机里能多存出七八个号码来,存完晚上回家一看,连脸都没记住。可是即使这么忙,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时常想起窦寻。
二十来天军训结束,徐西临晒成了一具很有嚼劲的黑炭,他总算能回家了。
徐西临路上还在琢磨回去跟窦寻怎么说,正想得出神,刚一推门,就跟灰鹦鹉看了个对脸,互相把对方吓一跳。
灰鹦鹉直接从它的架子上掉下去了,扑腾了半天翅膀才惊魂甫定地站住,盯着他看了一会,愣是没认出来,于是尖叫道:“妖怪,吃俺老孙一棒!”
徐西临:“……”
暑期固定节目《西游记》果然又在热播了。
楼上一个屋门被人大力推开了,窦寻在楼梯间上看了他一眼,气势汹汹地跑下了楼。
徐西临把行李放在一边,清了清嗓子,准备说点什么,窦寻却没给他机会,扑上来一把抱住了他,两个人一起后退了两三步,“咣当”一下撞在大门上,窦寻什么都没说,直接就要亲他。
徐西临差点被他吓疯了。
窦寻小声说:“姥姥不在家。”
不在家也不行,对徐西临来说,二楼才是私密的、自己的地盘,到了一楼,他总有种“大庭广众”之下的感觉,尤其灰鹦鹉还在探头探脑地偷窥。
“我好几天没正经洗澡了,别瞎抱。”徐西临推了推他,“都快臭……唔……”
窦寻堵住了他的嘴。
窦寻整个人身上泛着浓重的不安,亲吻热烈得过了头,徐西临舌尖被他弄破了,嘴里充斥起血腥味。
徐西临连日来的忐忑和不是滋味顿时泛滥成灾,又心疼又愧疚,放佛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窦寻的事,只能反复抚摸着窦寻的后背,慢慢地安抚他。
窦寻渐渐松了手劲,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徐西临有一瞬间以为窦寻会质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可是窦寻居然什么都没问,他眼睛有些湿,带着点说不出的恐惧:“我想你了。”
徐西临心头堵得喘不上气来,把理智和顾虑一起扔了,心想:“无缘无故地晒着别人,我这办的都什么事?太不是东西了。”
他伸手搂住窦寻,用力抱了他一下,刚要开口,门口突然传来钥匙开锁声。
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徐西临顿时忘了词,一起做贼心虚地往门口看去。
徐外婆慢吞吞地推门进来:“小临刚刚进门啊?”
徐西临周身的血还在四肢上,僵硬得笑了一下,当时没说出话来。
窦寻神色黯了黯,俯身拎起他的行李上了楼。
他心里的不安在徐西临回家之前紧得像一张绷紧的弦,方才一吻之后才松下来,此时,那根弦“嗡”地响了一声,窦寻想:“躲躲藏藏的,见不得光。”
徐西临心里七上八下地陪外婆说了会话,以还要洗澡为由跑回了二楼。
他心乱如麻地冲了一会,洗到一半,被门响惊动,徐西临回头一看,发现窦寻居然悄悄地进来了。
窦寻身上很快漫上了一层水雾,从兜里摸出一个塑料纸包,又从卫生间储物柜里摸出一瓶润滑剂,无声地询问着徐西临。
徐西临:“……”
什么时候藏进去的!
窦寻接受任何东西都很快,包括无耻。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对一项原本一无所知的东西颇有研究,包括怎么不要脸。
徐西临想说外婆还在楼下,可是一看窦寻的眼神,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回比上次顺利多了,但是虽然明知道外婆没事不会上来,家里隔音也好,两个少年却依然有种当众偷情的感觉。
窦寻似乎存着发泄和求证什么的心,又压抑又激烈。
就这样,徐西临“冷一冷”的计划赶不上变化,无疾而终了。
第41章 不愉快的聚会
徐西临最后还是没答应让窦寻天天跑——因为首先他自己就跑不动。
最后两个人平时还是轮流回来,只有节假日能见一面。
不同的时段,时间的质感是不一样的。
高中的时候,时间是生锈的齿轮,转一下退两格。每天早晨起床都是“死去”,晚上晚自习下课又“活来”,一个礼拜等于等于一指肚厚的试卷,等于十几次盯着数学老师脸上的粉底被油光缓缓渗透,等于六次想睡不能睡的晚自习。
等到了大学,时间就成了发疯的野马,一步能跨过十万八千条罅隙。一个礼拜等于一场醉生梦死,等于组织参加一次傻的冒泡的社团活动,等于被辅导员压着去听一节党课……等于见窦寻一面。
对于徐西临来说,高三的一个学期有半辈子那么长,大一的一个学期只有一口饭的工夫——还是囫囵吞下,没嚼出味就到了寒假。
外婆开始不爱在家待着了,加入了小区里的老年活动团,成了当红花旦,据说好多老太太盯着她穿了什么戴了什么,一边酸一边跟在后面学。
灰鹦鹉迷上了电视剧,看那个《十八岁的天空》看得不亦乐乎,每天不给它播就闹。
徐西临把自己学院和隔壁学院都认了个全,一进校门,跟他打招呼的人能从校门口排到宿舍楼。
窦寻掐指一算,发现自己一直扔着没动的奖学金跟给老师翻译材料赚的一点钱加在一起,居然也能算小有积蓄了,一时兴起,干脆全败光了,他给徐外婆买了一副新耳坠,给徐西临买了一件血贵的羽绒服,还给鹦鹉买了个巨豪华的鸟笼。
外婆笑呵呵地把耳坠收起来了,抚摸着窦寻的狗头告诉他“这么好的东西要过年那天再戴”——徐西临心里明镜似的,年三十那天不用出门,外婆在自己家里不用太在乎形象,戴戴就当哄孩子了。
灰鹦鹉的反应就直白多了,别人过年吃肉,它过年收了个笼子!“铁窗里的鸟儿”人话也不说了,气得“嗷嗷”直叫。
徐西临收到羽绒服更是哭笑不得——有道是“寒冬腊月时节,最宜装逼”,一件大衣加围巾,就能敌过晚来风急了。想当年,为了让他多穿一条秋裤,杜阿姨能跳着脚追出八条街去,羽绒服又是何方妖孽?
城里也不冷,又不是女的怕着凉,男人只要英俊潇洒就够了。在徐西临看来,男的穿羽绒服棉服,基本等于“不修边幅”。
可是窦寻献宝似的跑来送给他,徐西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现场穿给他看,回头一照镜子,发现男神变成了男熊,他头一次见到自己这样憨态可掬的一面。
第二天要出门准备年货,徐西临对着那件羽绒服运了半分钟的气,拿起来又放下,最后在“出去丢人现眼”和“豆馅儿又跟他闹脾气”两个选择中屈从了前者,长叹了口气,把羽绒服裹在身上了。
徐西临穿着蚕宝宝一样的羽绒服,骑着被安了个后座的自行车,一边走一边后悔没戴个墨镜出来。
“太寒碜了。”徐西临想。
穿了几天,他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双手揣袖子。
寒假放假刚回家,徐西临的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他整整一个学期,没参加过一次节假日里的业余活动。窦寻把他所有的周末都视为“自己的时间”,谁都不许碰,久而久之,徐西临只好拿“老人在家没人照顾”当挡箭牌,成了江湖传说中“最难请的人”。一放假,好多越挫越勇来约他的,有打电话叫他去近郊游的,叫他聚会的,叫他回学校打球的……
每次他电话一响,窦寻就会敏感地看过来,一副随时预备翻脸的表情,听到徐西临东拉西扯地拒绝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该干什么干什么。
窦寻不是不让他出门,是不愿意跟陌生人一起玩,也不愿意徐西临丢下自己跟别人出门,在六中那会他就有这个症状,但是那会不严重,当时他心里别扭,但是多少还是有分寸的。现在徐西临成了他“自己的”,而且对他基本算是有求必应,窦寻渐渐被他惯的得寸进尺起来,非常不客气地要把他所有的时间都霸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