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远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和保安吵架的是一男一女,两人四十岁上下,穿着打扮瞧着还算得体,哪怕吵架也没吵得太失风度,楼远看着不像昨天和付之予吃饭的亲戚。
“小予?”男人叫了一声。
付之予没有理会他们,对保安道:“网约车,三个人,一会儿出来。”
没等保安答话,女人已经快步来到车前,两只手紧紧抓着落下来的车窗:“小予,是舅妈,你还记得吧?”
付之予的眼里一闪而过的厌烦,女人对上他的视线,忽觉不寒而栗,手下一抖,车窗缓缓抬升。
车窗只升到一半便停下,一双深潭般的眼睛轻飘飘地看过来。
女人下意识收回手,向后退了一步,撞在了男人的胸口上。
男人脸上得体的表情早已四分五裂,看着付之予仿佛饿狼看到肉包,一只大手拍在车窗上:“小予,舅舅有话同你说,你下来。”
出租车司机已经一头雾水,不知所措地从后视镜里向后看。
楼远抱着松仁,他自认和付之予已经非常熟悉,可眼下还是第一次见他真的动怒,一时间也不敢与他搭话,只好探身上前,拍拍司机的肩膀示意他别担心。
付之予落下车窗,一只胳膊架在上面,指间松松地夹着手机。
外面的人清晰看到手机上是拨号界面,拨出对象是付之然。
男人愣了一下,上前要抢来:“小予你给你弟弟打电话做什么?”
付之予的动作比他们要快,腕间一转就将手机收了回来。
电话很快接通,付之予按下免提,声音很平静:“有人找我要钱。”
对面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他们在随川出事,我概不负责。”付之予说完这句话,不等付之然回答便挂断了电话。
站在车外的两个人也被他堵得语塞,眼睁睁看着车子在面前绝尘而去。
付之予连多余的一个眼神也未再分给他们,那扇窗户始终只开着一半,把里面的人影罩得朦朦胧胧。
从头至尾,付之予没有与他们进行任何直接沟通。
长竹社区的二期高层在内部,车子顺着弯弯绕绕的绿化带深入,楼远和松仁一起偷瞄付之予。
付之予的手机嗡嗡震动着,他却理都没理。
几秒钟后,付之予才看向楼远:“还看?”
楼远和松仁一起慌张地转开头。
下一秒,他们又齐刷刷地转回来:“你不生气了?”
搭在车窗上的手揉了揉眉心,付之予觉得有些想笑:“我没有生气。”
“你刚刚很像在生气。”楼远说。
付之予也不否认:“吓唬他们的。”
楼远觉得这样有问必答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付之予很有意思:“又是傻逼亲戚?”
“嗯。”付之予点点头,“来要钱的。”
落在座椅旁震动不已的手机终于消停了,楼远拧开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口:“那你找你弟弟做什么?”
“我弟弟不是爱当好人吗?”
楼远差点把水喷出来:“……这种有仇必报的话也能从你的口中说出来。”
付之予于是重新说了一遍:“付之然热心肠,会接济他们的。”
他妈妈家的亲戚都偏爱小儿子,对付之然有不自觉的偏心,连到随川要钱都不打扰他。
付之予自然知道付之然没少在背后动手动脚,他这个好弟弟可没有表面那样纯良,背后不知搅了多少浑水,把他在远房亲戚那里的名声造了个稀碎。
付之予并不太在意这些,毕竟有些人他大概一辈子也见不到,对方也未必把这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放在心上。
但他对找到面前来的人没有那么多耐心。
“你这些亲戚真是没几个好东西。”楼远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跟我家烂得不相上下。”
付之予笑了一下:“真巧。”
松仁趴在他们中间,把脑袋挤到楼远的手心下面。
楼远捏着小狗的后脖颈,随口说道:“可怜见的,一会儿请你吃饭。”
他没等到付之予的答案,直到快要下车时,他才听到身后的声音:“你跟每个朋友都这样吗?”
楼远顿了顿,转头去看他:“什么?”
付之予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问,他这次好像说话没过脑子。
他的语气总是带些冷,这话听着就像在问:你跟谁都这么周到吗?这么闲?
面对楼远,他似乎会突然变得不像自己。
他把后备箱里的袋子一个个拎下来,对上楼远有几分不快的眸子,低声道:“抱歉,没什么。”
楼远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扯了扯嘴角,拎起袋子转身,抱着松仁向楼里走去。
他的背影写着“遇到傻逼了”五个大字。
第13章 搭桥
付之予知道他这话说得有点不合适。
他和楼远性格不同,在交朋友上的原则也不同,可相处时是不是真心并不难看出来。
楼远是真心拿他当朋友,比文承更纯粹,比徐晨光更大胆,可以算得上他社交圈子里数一数二熟络的朋友了。
可这“数一数二”是对付之予他自己而言的,不是对楼远而言的。
楼远有很多朋友,隔壁理工大学有他和覃然的“小弟”,学校乐队也有与他交好的同伴。
二人同在一个学院,付之予听说过一些与他相关的风言风语,传闻中的楼远叛逆得不得了,看不顺眼就骂,惹到他了就揍,直人快语,坦荡洒脱。
如今相熟了,付之予倒不觉得那是叛逆,楼远是讲义气,身上挂着一股很难捕捉到的江湖味儿,对小动物也是,对朋友也是。
付之予有时候觉得楼远和他关系好,是为了那一份“义气”。
在他从前匮乏的社交网络中,他与所有人都维持着体面的表层关系,没有什么酒肉兄弟,也没有能掏心掏肺的朋友。
这种距离感他来说非常舒适,付之予不需要太多来自朋友的精神支持,他自己就能活得自洽且自由。
直到遇到楼远。
付之予看着气鼓鼓抱着狗站在电梯角落的楼远,第一次感觉有些心虚。
他以前觉得有些关系是累赘,比如偏心的父母与亲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弟弟,比如为了需要磨合才能变得舒适的友谊。
这些都对他的人生无益,甚至会在不断的拉扯与磨合里改变他原有的模样。
面对楼远时,他会不自觉说出不符合他固有形象的话,暴露出自己突然有些低情商的瞬间。
只是一句大多数人并不会在意的随口一说,可他和楼远一样,泡在不顺心的家庭里太久,对别人的态度感知格外敏感。
又或许不是因为敏感,而是因为说这句话的是付之予,听这句话的是楼远。
他损伤了这段关系,需要想办法修补一下,但出乎意料的,付之予没觉得有什么累赘与烦恼。
他只是有些突如其来的心里落差。
付之予捉摸不透是什么落差,也想不清楚这份落差是从何而起,只是本能地不太开心。
付之予为楼远并不只有自己一个好友而不开心,楼远为付之予认为自己对谁都如出一辙的好而不开心。
电梯门打开,楼远把松仁放到地上,小狗一溜烟跑入屋里。
他没有回头看付之予,自己提着两个袋子走进去。
松仁钻进自己的小窝里踩踩,又跑回来去贴楼远的腿。
“一起吃午饭吧。”付之予说。
楼远蹲下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说:“不吃了。”
付之予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过了会儿又说:“在家吃。”
楼远把玩具摆在松仁的小窝里,再抱起罐头摞好,才起身拍拍手:“不用麻烦了,我回店里。”
他说话时语气中没有任何一丝刻意与赌气,更谈不上委屈和埋怨,简直与平常别无二致。
付之予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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