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沉默地静坐了一会,言玚甚至第一次感受到了坐立难安的滋味。
从前竞标失败,损失掉七八位数的前期投入时,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喜欢”这种情感真是不太健康。
言玚尽力安抚着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顺便再次感慨道。
他甚至有些羡慕起褚如栩了。
自己没有家长可以给对方见,最大程度的刁难,顶多是在去给言子悠挑花的时候,让褚如栩靠他那乡土审美自行选择。
大概过去了半分钟,老爷子才缓缓睁开了眼。
言玚立马条件反射地挺了挺本就已经很直了的腰。
赵老爷子看向言玚,眉头依然拧着与他对视,终于肯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又严肃:“十月初的生日,那是天秤座吧。”
紧张了好半天的言玚:……
……啊?
一时间,言玚甚至有些分辨不出,自己是突然出现了幻听,还是自己才疏学浅没能领悟到对方话里的深层含义。
他原本淡定从容的表情,甚至都因极度的困惑,而隐隐出现了一丝裂痕。
直到对方的下一句话出口,言玚才确定了,自己没有幻听,也没有理解错意思。
有问题的不是他,这老爷子是真的不怎么对劲儿……
“褚如栩那混小子是双子座,理论上你俩相性不错,还挺配的。”
言玚:啊??
言玚哪见过这种世面。
老爷子用一本正经仿佛在开大会的架势,板着张随时准备骂人的脸,手上把布朗尼撸得眯着眼睛直哼哼,嘴里说出的话却违和得仿佛被夺舍了。
言玚茫然地眨了眨眼,憋了好半天,才依靠着工作这么多年养成的条件反射,僵硬且没有灵魂地附和道:“真的么?那太好了,您对星座也这么有研究啊,很……很厉害。”
没想到,赵老爷子见了言玚的反应,竟是轻轻的笑了一声,直截了当地说道:“行了,不紧张了吧?”
言玚有些惊讶地将目光重新移回了对方身上,却发现老爷子原本绷得很凶的表情,已经和缓了不少,虽然依然跟「慈祥」沾不上半点边,但好歹没那么「骇人」了。
大概是言玚把迷茫表露得太明显,还没等他反应出该如何把这个天聊下去,对方又先行开了口:“怎么?以为我把你单独留下,是想给你个下马威?”
赵老爷子哼了一声:“我没那么无聊。”
“就是随便点你一下,让你明白,只要我想知道的事情,那就一定会知道,最好不要存什么旁的小心思。”
言玚并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毕竟对方的女儿就是因他的疏于关注,而被褚净那样的衣冠禽兽造成了无可弥补的伤害,现在好不容易认回了外孙,对方又找了个家庭背景不太光彩的男朋友,两人年龄还差了六岁多。
换位思考一下,言玚只觉得自己可能会比对方做得过分多了。
他平静地看着对方微微挑起的眉尾,竟然莫名从这个小细节里,瞧出了几分褚如栩的影子,终于稍微安心了些的他轻轻一笑:“如栩跟您有点像。”
赵老爷子听了这话倒是怔了一下,片刻后却又开始吹胡子瞪眼的:“哪像?他跟我可不像。”
“他跟他那个爹长得一模一样。”他不满地嘀咕道。
褚净自从确诊AD后,已经有两三年没在公众面前露面了,言玚回忆不太清楚对方具体的长相,但似乎轮廓上的确是和褚如栩很相近。
想到这,言玚倒也能理解老爷子为什么没法对褚如栩温和了。
毕竟对着这么张,酷似于导致了自己女儿一生不幸的人的脸,确实很难亲近得起来。
“神态像您。”言玚弯了弯唇角,表情真挚,“如栩的气质更纯粹些,不像褚净那种人的孩子。”
闻言,赵老爷子倒是点了点头,看起来对此颇为认同:“倒也是,混小子人还是很正派的。”
他若有所思地将目光重新投注在言玚的身上,轻飘飘地打量了他几圈,片刻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也还不错。”
“一个人走到今天这样的位置,很辛苦吧。”
老爷子的语气淡淡的,仿佛并不是在概括言玚在浮沉中反复阵痛的十几年,只是一句简单又普通的关心。
真奇怪,也许是太久没和真正意义上的长辈交流过了,言玚竟因这句简单的问候而有些鼻酸。
“还好,事情刚发生的那几年比较艰难,后来慢慢有好很多。”言玚故作平常地将话题牵引回了那个他本避之不及的事情上。
他大概真的是与褚如栩厮混太久了,在这个人面前特定的、想要撕扯自己伤口的冲动,竟能顺着缠绕着两人的根须肆意增长,蔓延到对方的家人身上。
言玚抿了抿唇,甚至都没能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生活总要继续的,我们家的不幸并没有多特殊,时间长了,大家都淡忘了,就也很少会有人提了。”
“别人忘了,你又没忘。”赵老爷子的语气柔和了些,像是怕太严苛会惊扰到面前这个孩子似的,“你的心结解不开,就永远没法走出来。”
言玚眸色低垂,只是点了点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赵老爷子看过自己的资料,又帮过自己的忙,很容易就能猜到他对儿时的家的执念,也不可能不知道,他那位父亲至今还没有任何音讯。
两个当事人,一个死了,一个消失了。
哪怕言玚这么多年努力想解开这个心结,却也一直无从下手。
所以他只能这样粉饰太平,按部就班地过着看起来正常的生活,任由这段往事在灵魂里扎根,日复一日地消耗着他。
言玚没有解决的办法,只能等待着。
等待这些年压抑着的情绪和质疑爆发出来的那天。
不过还好,他遇见了褚如栩。
虽然根源上的问题还在那里,但起码因而衍生出的细碎痛苦,褚如栩都会及时的帮他清理掉。
想到这,言玚不禁扯了扯嘴角。
脑内联想出的画面,竟然是一个缩小版的褚如栩,站在他那颗被黑色根茎攀爬满了的心脏上,拎着把锋利的大剪刀,小心翼翼地拔去藤蔓上的尖刺,修剪掉丑陋的枝桠,最后还要将面目狰狞的伤疤处,贴上一枚太阳形状的创口贴。
完成工作后还不忘轻轻拍上一拍,骄傲又张扬地自言自语:“我知道他小名不是阳阳,但我就是觉得这个图案很可爱嘛。”
“偷偷喊几次,他不会发现的。”
言玚微微抬起头,看向赵老爷子,微笑着说道:“我以前确实被这件事折磨得很痛苦,但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我有如栩了。”他的语气温柔却坚定。
赵老爷子眯了眯眼睛,脸上竟浮现出几分不明显的笑意,他冷哼了一声,揶揄道:“他还有这种本事呢?”
“你可别是被傻小子骗了。”
言玚也笑道:“他就是天天装傻,方便撒娇卖乖,实际聪明着呢。”
赵老爷子撇撇嘴,不置可否。
停顿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笑意暂敛,又将话题引了回来:“其实上次他跟我提起你的时候,我心里是很反感的。”
“因为我家的事?”言玚语气依然温和。
对方却摇了摇头:“那时候我还没让人去查你。”
赵老爷子字里行间满溢着怅然:“他描述你的时候,和他妈妈当年跟我描述褚净时的神情,几乎是一模一样。”
得到这个有些意外的答案,言玚不禁一怔:“他妈妈……”
“那小子应该跟你说过了吧。”赵老爷子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言玚点点头又摇摇头:“刚刚在车里有提了几句,但不是太详细。”
老爷子不出所料地又哼了一声:“我说怎么磨蹭那么半天才进来呢,原来是在给你打预防针。”
言玚弯了弯眼角,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外婆,我爱人,也是自杀的。”赵老爷子闭了闭眼,缓慢地说道,“她的遗书里,字字泣血地控诉着和我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很辛苦、很绝望,所以她选择用这种方式彻底摆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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