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揽柏像是哪一个关节卡错了的木偶人,手脚僵硬地走出来阳台,然后走到客厅,站在那里。
他偏着脑袋望着自己的阳台,似乎是百思不得其解。
很想问,为什么假的也会死。
但同时更想问,是不是真的,他就是养不活。
藏揽柏眼睛盯着冰箱上的计划表,这个时间已经到了他必须要出门工作的时间了。
但是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控制住了那样,他的呼吸频率都开始变得不对。
什么时候,花被换掉了,既然不想和自己有以后,也没想过相信自己,那么为什么要把花偷偷换掉。
藏揽柏不会照顾花,但是方慕把假花都偷偷换掉了。
那是方慕准备自己养的花!
时间走到八点钟,藏揽柏像是被那一节卡错了的关节引发了全身的崩坏,心里甚至憎恨方慕,对自己讲出来这样被轻易识破的谎。
方慕离开的第七天,藏揽柏把阳台的花全都砸了,发誓以后都不再养花,走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来到冰箱面前,把那张便利贴纸撕掉了。
就在他连续撕了两下之后,眼睛落在那碎成四片的纸上,发现了一处不太对的地方,那不是他的字迹。
藏揽柏的双手因为刚才在阳台砸花盆过于用力,导致他现在手还在因为克制情绪神经质得发颤。
四片纸被拼凑出来,反过来。
藏揽柏看到纸的背面上,方慕的字迹。
“00:00—24:00,好好爱方慕。”
第31章
金硕其实很能理解徐渡铭那天的失控到底来源于何。
因为在他们对上方慕那双熟悉的双眼时,清楚地意识到“方慕”回来了。
在把“方慕”变成“小狗”的过程中,徐渡铭有段时间里是非常抗拒见到方慕的,那段时间里,方慕总是意识不清醒,时常嘶吼乱叫,看见徐渡铭的时候眼里的恨意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会对徐渡铭疯狂地叫骂,骂他是畜生,让他去死。
那个时候春风得意的徐渡铭自然是没有什么耐心面对这样的方慕的,而后方慕精神崩溃躲起来,变成“小狗”。
两人之间才缓和了一些,不再那么剑拔弩张,歇斯底里。
而这之间经历的时间并不短,要有几年的时间,那几年里,方慕吃尽苦头,经历许多常人无法忍受的折磨,直至精神人格的全面瓦解,甚至能做出来受伤时躲在徐渡铭怀里求安慰的举动。
但是现在“小狗”消失了。
这使徐渡铭感到很不安心。
金硕在特纳莱酒庄的七楼临近走廊的第二个房间门前停下来,刷卡然后进去,就看到躺在床上的方慕。
他气色看起来不怎么好,糖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
金硕走进去,然后动作熟稔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简易的医疗箱,把方慕在薄毯下的胳膊拉出来,开始在他洗掉纹身的位置涂抹药膏。
徐渡铭是很阴晴不定性格又非常扭曲的人,一方面恨不得把不愿意原谅自己甚至见证过自己最潦倒,最不堪,最丑恶一面的方慕彻底碾烂在地底,彻底弄脏,另一方面又异常在意方慕身体的洁白无痕,不愿意在上面看到旁人留下任何的标记。
方慕望着不断旋转的天花板,感到有人进来,然后是熟悉的涂药的动作。
还是在这个房间,他的员工宿舍。
情景和从前发生过的某一时刻重合,是方慕第三次割腕自杀未遂之后,作为他的监管人的金硕进来为他涂抹祛疤的药膏。
金硕确实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善后人。
“咔”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来,是医疗箱合上的声音。
金硕坐在方慕躺着的床上没有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徐哥这次很生气,我希望你能自己好好反省一下,下一期的拍卖很快就要到了,你不再胡思乱想。”
方慕没有答话,像是没听到一样。
先沉不住的气的是金硕,他俯过身去,伸手抓扣住方慕的下巴:“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事实上方慕确实是没有听到的,停药一个周,他回到特纳莱酒庄,这个对他而言如同炼狱一样的地方,他很快就再次出现了幻听幻觉,整日不知是清醒着还是在做梦。
还是铺天盖地的黑色海水,随着风一阵一阵蔓延过他的口鼻,引来窒息的时候又退下去。
金硕说的话以一种卡顿错乱的顺序在方慕耳旁响起来,他无法分辨,看着出现在视野上方,扭曲成半圆形的金硕的脸,方慕终于发出来一声:“嗯?”
他的眼睛眨动了一下。
金硕看他有了反应,继续对他说:“你如果这么不配合下去,按照徐哥的命令,把之前学的那些规矩让你再学一遍,你就开心了?之前又不是没经历过,你在这里犟什么?”
金硕其实原本不必在这里说一些像是“劝说”一样的话,他可以像之前那样,享受作为一个“雕刻者”那样,享受摧毁方慕重塑小狗的过程。
可是在一片完整的皮肤上划一刀,看着鲜血流流出来,和在一片千疮百孔旧伤纵横的皮肤上再去划,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金硕觉得这可能是他残存的良知作祟,但是具体是不是真的是这个原因,他又不是很确定,又本能地排斥细想。
但问题是良知这种东西,在他跟着徐渡铭之后这种东西就早已经被他抛弃了。
他之前是方慕的经纪人,在最初的时候,见到过还在因自己怀才不遇愤恨不已的徐渡铭,还有跟在徐渡铭身后,穿着看不出来牌子,脸上带着明艳笑容,眼神干净明亮的方慕。
他不知道徐渡铭这次见到方慕有没有这种感觉,但是金硕能够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方慕”是真的回来了。
不像是之前那样精神状况不稳定的,对着空气会痛骂两人,随便挥舞着手中的东西妄想保护自己的方慕,短暂的出现一下,然后又被吓得缩回去。
这次是完全的,完整的方慕。
也是金硕和徐渡铭都不太愿意面对的方慕,好像在他的瞳孔里,能够映照出来自己,踩在对方尸骨上吸血的贪婪嘴脸。
在方慕被交给金硕的这些年里,方慕每一寸变化他都能清楚地感知,他知晓他哪一刻流泪,哪一节倔强的骨头被碾碎。
在漫长的时光里,金硕费心尽力,才造就了特纳莱酒庄最昂贵的商品。
方慕无疑是他自认的自己最完美得意的作品。
他甚至想过,在徐渡铭彻底厌倦了方慕要将他彻底丢弃的时候,金硕就可以把他捡回家,变成自己所有。
但是现在,徐渡铭和金硕用三年之间造就的“小狗”不见了。
不是不能把从前施展在方慕身上的手段再施展一遍,但是这种完成后被毁掉,需要再来一遍而浪费时间的恼火却是挥之不去的。
特纳莱酒庄的顶层包间里,徐渡铭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的那杯红酒半晌儿都没能下去一口。
正对着沙发的屏幕亮起来,播放的是正在热映的电影《半湾中月》的宣传片段,里面有几个方慕的高光镜头。
徐渡铭其实是一个很少缅怀过去的人,毕竟他过去并不是那么美好。
但是如今得势,站在他如今的高位,纸醉金迷了多年之后,也并非真的不会怀念曾经陪伴过自己,拿真心相对过自己的方慕,充满爱意的双眼。
尽管他在后来很多次的用“愚蠢,好骗,不值一提,冥顽不灵”之类的词语评价过方慕。
可是在如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再遇见过这样“不值一提”的爱。
徐渡铭望着屏幕中,镜头正对着的方慕那张依旧光彩夺人的脸,做天真无邪的,阴险狡黠的笑,生动又漂亮,就如同他九年前的在学校的天台上对徐渡铭展露过的笑容。
但是方慕再也不会对自己展露出来那样的表情了,就算是“小狗”也不会,小狗只会顺从,会讨饶。
徐渡铭终于在那段宣传片播放完之后,缓缓将红酒杯放在了嘴唇边,喝下去了一口。
人有时候可能就是会这样,在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没权没势的时候觉得真心不算什么,真心能值几个钱呢,但是到后来,什么都有了,又开始怀念,想要之前觉得不值一提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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