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风景不算好。
中原地区的山,没有北方山脉的巍峨险峻,也不似南方山脉的葱郁秀丽。
而是平淡的,连绵的,植被遮盖不住裸露在外的土块与石头,所以显得灰扑扑。
不过视角不错,正对后山的一片山楂树林,一眼望去全是山楂树,累累的红果稍作点缀,显得生机了几分。
陆周瑜唯一一次的失败的天气预测,发生在那天下午。
正画着,突逢瓢泼大雨。
他们为了避雨钻进山顶一户废弃人家里,相互依偎着挨过一夜。
那是夏炎觉得人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夜。
强降雨一直持续到次日下午,两人狼狈地搀扶着回到半山腰的画室。
回到宿舍后,夏炎便发起低烧,他坚持不提前结束集训,只吃了一些退烧药,就恹恹地躺在床上等待退烧。
因为浑身无力,他被陆周瑜允许暂时躺在下铺休息。
陆周瑜则因为违反老师的规定,被叫去办公室受训了。
这不是夏炎第一次睡他的床。
实际上,近两周他每晚都会在陆周瑜的床上逗留。
因为陆周瑜有一只存满电影的m4,他们熟悉起来之后,陆周瑜开始愿意分给他一只耳机,睡前他们就挤在宽度不足一米的床上,一同看电影。
可惜那时夏炎还不是艺术细胞富足的人,他欣赏不来陆周瑜喜欢的,那些冗长优美的文艺片,因此常常看到一半就睡着,然后被踹下床。
仅有的几次坚持到最后的片子,也都是以悲剧收场。
傍晚时,陆周瑜仍然没有回来,夏炎撑不住睡了会儿,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细微的水流声。
他睁开眼,发现窗外天已经黑了,起身的时候正好看到陆周瑜从厕所里推门出来,裸着上半身,额前还挂着水珠。
似乎是没料到他醒了过来,陆周瑜拿着毛巾的手一顿,对他打了声关切的招呼:“还烧着吗?”
他边说边走到衣柜前,弓着腰翻找。
夏炎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目光呆滞地追随他的行动轨迹,直到看到他明晃晃的,裸露在外的腰方肌,眼皮抖了抖,彻底清醒过来。
“不烧了。”他抬手探了探额头。
分神间,陆周瑜已经套上T恤,又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上了年头的窗轴挤出绵长的一声。
受不了那声音似的,他只推到一半,把胳膊探出去,从窗外的树上揪下一串山楂,拿去洗了洗,然后一颗一颗地吃。
夏炎觉得精神有些混沌,向他要来一颗放入嘴中提神。
两个人各自静了一会儿,陆周瑜走到桌子前把散乱的画具收好,忽然问:“吃饭吗?”
“现在还有饭吗?”夏炎看了一眼时间。
“食堂没了。”他弯腰从桌子下面的储物柜里拿出两桶泡面,“这个吃吗?”
“吃。”
陆周瑜端着两桶泡面去接了热水,然后放在桌子上,对他说,“我出去一下。”
面泡到五分钟时,陆周瑜正好推门进来,或许是室外太热的缘故,他把T恤的袖子向上挽到肩膀处,露出两条完整的,起伏错落的手臂。
单手握着两只插着吸管的玻璃汽水瓶。
“面好了,”夏炎说,“你吃哪个味儿的?”
“都行。”
夏炎把红烧牛肉面推给他,然后手背被玻璃瓶冰了一下。
看着陆周瑜递过来的红彤彤的液体,玻璃瓶上没有任何商标和文字,他问:“这是什么?”
“山楂汽水,这里的特产。”陆周瑜说:“好喝,你试试。”
夏炎握着瓶口犹豫了一下,他不太喜欢吃山楂,吃过那一颗之后,嘴里的酸味存留了很久,一回想起来就觉得浑身激灵。
但是陆周瑜特地买了两瓶回来,虽然他递过来之后就自顾自地低头吃面了。
抬眼透过氤氲的热气看,他正好咬着吸管在啜,喉结连带着脖颈那一片的皮肤都绷紧着。
夏炎收回目光,捏着吸管很轻地吸了一口。
液体淌进嘴里,酸酸甜甜的,虽然没有喝冰可乐那种霎时爽到头皮发麻的酣畅,但很清爽。
于是他又喝了一口,才低头吃面。
结束一顿沉默而潦草的晚饭,夏炎觉得应该主动站起来收拾一下,但身体沉沉的,靠在椅背上不想动。
“我一会儿再收拾,行吗?”
“嗯。”
陆周瑜也靠着椅背,忽然伸长一条腿,从短裤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应该是去买汽水的时候顺便买的。
“我抽根烟,介意吗?”
夏炎摇头:“不介意。”
陆周瑜撕开烟盒外面的塑封膜,又起身从抽屉里摸出一小盒火柴。
“刺啦”一声,小木棍上燃起一簇火光来。
他咬着滤嘴凑近,烟丝一缕一缕地闪烁起来,从中钻出一缕烟。
火柴还在烧,陆周瑜把烟盒从桌子上滑递过来,问:“抽吗?”
夏炎说不抽,他便把火柴丢进面汤里熄灭,重新坐回椅子上,很慢地吞吐着。
夏炎伸长胳膊,拿过桌子上的烟盒来回看了看,他不常抽烟,但高中寝室里的其中一个室友是杆老烟枪,听他说过各类香烟品牌。
这个“红旗渠”却很陌生。
“这里本地产的烟,”陆周瑜看了他一眼说:“以前这座山干旱缺水,后来在山腰修建了引漳入林的工程。
红旗渠,就是这个灌渠的名字。”
“挺好听的。”
陆周瑜吐出一口烟,面孔顿时变得朦胧起来,他点了点头:“嗯。”
夏炎想了想:“那我还是试一下吧,等走了就没机会了。”
学陆周瑜咬着烟嘴靠近火柴的时候,夏炎觉得睫毛都要被烫化了,但他没躲开,直到烟被点燃。
吸了一口,好像和平常的烟没什么不同,很苦,很缥缈,咬不到也留不住。
夏炎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喜欢抽烟,同寝的那位老烟枪曾为他的疑问做出陈词,“你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所以他们是能从烟里尝出愁的味道吗,还是说烟太苦了,能盖过愁的味道?
他越想越远,烟雾也越滑越深,流连过口腔,路过喉管,抵达肺里,裹在所有器官上。
最后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陆周瑜从他手里夺过半只烟头,和自己手上的一起丢进面汤里。
“不会抽逞什么强?”
“我会。”
“会还呛成这样?”
“不是呛的,太苦了……”
陆周瑜没有说话,顿了顿,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掷在桌子上。
“超市没有零钱找了,送了包这个,给你吧。”
说完不待夏炎反应,端起桌子上的方便面桶出去了。
夏炎咳的满眼是泪,目光茫然地看向桌子中央,有个明晃晃的方形包装袋,有点眼熟,他眨了眨眼,视线里清晰了一些,是一袋橙子味的QQ糖。
那天晚上,陆周瑜照旧在睡前准备看电影,他随口让夏炎选个数字。
“三十?今天三十号。”想到第二天集训便要结束,夏炎倏地生出一些不舍的情绪来。
“嗯。”陆周瑜点开第三十部 电影。
夏炎凑过去看,是一部他听说过的,大名鼎鼎的《泰坦尼克号》。
他默认今晚理所应当地还要和陆周瑜一起看电影,想了想问道:“能不能看个好结局的电影?”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这一小小提议被采纳了。
陆周瑜退出《泰坦尼克号》,手指往上滑了滑,挑中第十七部 ,《怦然心动》。
夏炎抬手把自己的枕头从上铺拿下来,一只膝盖先压在床上,铁架床霎时发出一声苟延残喘。
他立刻收回腿问:“这床能承受住两个人吗,不会塌吧?”
陆周瑜说:“你每天睡上面不也没事,要塌早就塌了。”
“没准儿就在最后一天塌了呢?”
陆周瑜没理会他的废话,径直递过来一只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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