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洲同意了,付了车钱下车。
此时已经是晚上,桥前桥后灯火稀稀拉拉,每户人家占地面积都很不小,显得灯光很少,陈洲按照路线一直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口。
很老很旧,木门,门上的锁坏了,两侧门把手被个自行车锁绞在一块儿。
陈洲低头跟手机上的户籍地址对了一下,在门侧找到了深蓝色的牌子,手电筒一照,没找错。
里面黑的,前面的地一片杂草,陈洲站在这宛若荒郊野外的地方陷入了迷茫。
张向阳呢?
张向阳在煮花生,白天跟李玉娟去收了几斤花生回来,鲜嫩嫩的,盐水一煮,等会儿就可以边吃煮花生边看国庆联欢晚会。
“向阳,煮好了吗?”
“快了。”
李玉娟在摆烟花,她今年买的烟花有花样,听说放出来是个奥运五环,张向阳也不懂为什么国庆要买奥运五环的烟花,他向屋外喊道:“妈,你别急着放,等会儿让我来。”
“我不放,这不能随便放的,今年大家都说好了,8点18分放第一响,差一秒都不行。”
张向阳拍着手出来,在院子里的水龙头洗手,“为什么?”
李玉娟道:“818,发一发啊。”
张向阳失笑,“那8点28,38,是不是都要放啊?”
“那当然了。”
“哦,那我等会儿守着。”
“9点18分也要放的啊。”
“9点18?”
“就要发呀!”
张向阳笑得眯起了眼,他没抨击封建迷信,痛快道:“好。”
他回去关火,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看是陈洲,他立刻接了,“喂,陈工。”
电话那头沉默着。
沉默的时间太长,张向阳的心立刻揪了起来,目光留意着屋口,“怎么了陈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两分钟后,张向阳冲出了屋,直接骑上了电瓶车,“妈,我同事来了,我去接他。”
“同事,哪个同事?前天那个同事?”
“不是,是……是我领导。”
“你领导?”李玉娟连忙站了起来,“你领导怎么来了?他在车站,你去车站接他?那远呢。”
“不是,”张向阳来不及解释了,他道,“离这儿不远,半小时的路,我马上去。”
李玉娟拉着他的车不让走,“你这孩子,你接领导你用我这电瓶车多不合适,我去给你借辆车。”
“不用,妈,在老宅那,大车开不过去。”
李玉娟更惊诧了,“啊?老宅那里?你领导也是我们老乡?”
张向阳哭笑不得,心急如焚,想陈洲一个人在那阴森森的地方,真是急得恨不得飞过去,“妈,你先让我把人接回来再说行吗?”
“哦哦。”李玉娟松了手,张向阳忙骑着电瓶车冲入了夜色。
李玉娟还愣在那里,半晌她拍了下手,“他饭吃过没啊!”
她这一嗓子喊出去,没得到任何回应——张向阳早不知跑出去多远了。
张向阳大半年不回家,又是大晚上,走错了一条小路,又绕回去,他两只手都要骑车,手机塞在外套口袋里,腾不出手去联系陈洲,呼呼的夜风吹在脸上,电瓶车嗡嗡地往前开,惊起狗叫声一片。
陈洲站在张向阳老宅前的路口,心里无限懊悔。
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干的最昏头的事前三名。
从一开始就凭借着一股冲动,就这么跑了过来,完全没有做任何准备,实在是太糊涂了。
未成年的他都干不出来这事儿吧?
在越来越浓的懊悔中,陈洲听到了连绵不断的狗叫声。
伴随着起伏的“汪汪”声,两道灯柱从黑暗中由远及近,将黑夜中的浮沉打亮在夜色里,像天上的星落到了凡尘,迅速地向他坠落,落入了他的怀抱。
“陈工——”
张向阳如他所料的,焦急地叫他。
柔软的短发在一路狂飙的过程中翘起,凌乱得不成样子,白皙的脸庞在黑夜中像在发光,他穿着旧衣服,骑着辆破电瓶车,双手穿在电瓶车的大花套袖里。
“陈工,你怎么来了?还到了我们老宅,先上车吧,我带你回去。”
陈洲俯视着他,忽而低下头,嘴唇轻压上去,张向阳毫无准备,他瞪大了眼睛,眼睫微微眨动,视线里是陈洲闭着眼的脸,他最思念的,最喜欢的。
张向阳心跳砰砰地加速,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陈洲已经又站直了,站在荒芜破败的老宅前,声音平淡道:“我想你。”
张向阳跨着电瓶车,傻愣愣地在那很久。
他怀疑他是不是在做梦。
太想陈洲了,所以在梦里幻想着陈洲会为他千里奔袭地来见他一面。
张向阳说:“陈工,你是梦吗?”
“嘭”的一声,天空中炸开了绚烂的流星,前后稀疏的人家鳞次栉比,在几乎同一时间点燃了家里的烟花,一时之间,此起彼伏,将整个夜空都照得亮如白昼。
张向阳更清晰地看到了面前的陈洲,那个离他好远好远的孤高的上司,现在就在他的面前,眼里一簇簇地燃着星。
张向阳更确信了,这是梦。
“嘀嘀嘀——”
身后传来的喇叭声让张向阳从梦中醒来,他连忙摇摆着把车往旁边挪。
“两傻子横路中间干嘛呢!路本来就不宽!”
骑着电瓶车的人从两个傻子身边穿过。
两个傻子相对看着。
烟花已经落下,笑容爬上嘴角。
“不是梦。”
“……嗯。”
陈洲不会骑电动车,张向阳载着他,“陈工,你抱紧我啊,后面座位小,路颠,小心摔下去。”
“好。”
张向阳感觉到陈洲的手臂环住了他,他背后像是有一座大山,陈洲整个人挡住了他,风从正面来,呼呼地将他头发乱吹,烟花又炸了起来,“嘭嘭嘭”地在耳边乱响,分不清到底是烟花还是心跳声,张向阳忽觉兴奋,他好想欢呼一下。
他载着他的梦回家了。
第91章
一路烟花不停,张向阳骑行在乡间路上,隔一阵就是“砰砰”的响声,满天的烟花,张向阳大声道:“陈工,好久没见到这么多人一起放烟花了吧?”
城市内现在规定严格,禁燃烟花爆竹,陈洲也记不清有多少年没看到过这样的人间烟火,他紧抱着张向阳,夜里的风把张向阳身上的味道送入他的鼻腔,那是一股清新的又有些涩苦的植物香气。
陈洲深深地嗅了一下,瞬间感到了安心,“嗯。”
泥路颠簸不平,让两人的拥抱愈紧,温暖又柔软,背脊嵌在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互相感受着人体的温度,他们紧抱在一起,不是一个人行走在这深夜。
灿烂的烟花将回家的路透亮地照成了一条凡间银河,张向阳迎着烟花看到了不远处亮起的五环,他心脏砰砰乱跳疯狂加速,“陈工,看到那个奥运五环了吗?”
“看到了。”
“那就是我家!”
远远的,陈洲看到烟花下一个瘦小的剪影正仰头看着天空,她听到了电瓶车的动静,扭头向他们挥手。
张向阳一口气把车顶了上去,李玉娟放完了烟花,赶紧擦了擦手过去,“向阳的领导是吧?来来,赶紧进来坐。”
陈洲下了车,大腿肌肉微微有些发紧,人也有点僵硬,“阿姨好。”
“你好你好,领导好。”
陈洲大概知道张向阳是怎么介绍他的,他弯下腰,很客气道:“算不上领导。”
“怎么算不上,快进来快进来。”
李玉娟迎着陈洲进去,陈洲站在原地不动,目光紧张地看向正在停车的张向阳,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有那种强烈的做了冲动的事情而完全没有准备的慌张。
其实张向阳何尝没感觉到陈洲求助的目光呢?可是他也很慌,路上光顾着高兴激动了,看到天上的烟花,他也才真正意识到他这直接把人带回家的行为有多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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