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这样的一个人,已经会时常分不清身边的人,说话稀里糊涂,需要无时不刻有人照顾才能过活。
季凌直到现在,也不太明白当年为什么母亲会那么恨他,而这些在后来,季建华也从未和自己说过,带着不清楚的恨意和对母亲的保护欲,季凌一路走到今天。
季建华给他带来的,除了强势的身份和物质,只剩下被判定为障碍的情感问题。
此刻坐在清迈的办公室里,林想回复的消息还停留在屏幕页面上。
季凌想起最近一次回去看季建华,那陌生的眼神,仿佛根本不认识自己,每一次都需要过许久,又才记起来,但始终显得很冷淡。
最近这几个月去看季建华,都要经历这样的过程。
落地窗外在下着暴雨,雨水击打在玻璃上,又缓缓地滑落,外头的景色都变得朦胧,只剩下一层灰蒙蒙的影子。
季凌用简短的时间回想了自己这些年的作为,他在私生活上不给季建华面子,让圈内的人有话可说,让季建华在数次聚会上,都因为提起季凌那场荒唐的阶级不对等的婚姻而尴尬。
可到了今天,季凌才觉得很无奈且无力,被‘报复’的人已然选择性忘掉了一切,而自己做的很多事,显得很愚蠢,且他还用这种幼稚,伤害了林想。
想起林想,季凌垂下头,无意识地拨弄了自己的手指,房间因为这场暴雨变得很暗,季凌靠在办公椅上。
手机里躺着吕医生发来的信息,问季凌最近感觉如何?
因为工作的事,季凌已经许久没有和吕医生进行面谈,只是偶尔联系一下,想到了最近的事和与林想的关系,季凌问吕医生今天能不能聊一下,吕医生说可以。
半小时后,吕医生打了电话过来。
“季先生,最近还好吗?”
“还好。”季凌把椅子转了一下,主动提道,“我和林想说开了。”
“说得怎么样呢?”
“可能我有点着急,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但感觉并不太排斥。”季凌回忆着和林想那几次见面时,他的反应,告诉吕医生,“我把想法都和他说了。”
吕医生停了一会儿,说:“季先生,因为我没见过林先生,不太好判定你和他关系能走向如何,但目前从你的这些多次咨询数据来看,的确并不算……正常。”
季凌把椅子转了一个方向,他对着玻璃窗,外头的雨下得没完没了。
“但是,季先生,我觉得您能勇敢地表达自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同样的事做出来,出发点和对方接收的信息,不一定是一样的。”
吕医生又道,“如果林先生并不排斥和您沟通,可以多与他交流。”
季凌沉默了许久,低声问:“如果在那些数据显示上,我依旧不正常,还能爱林想吗?”
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原因,给林想带来什么压力和伤害,吕医生没有直接回答季凌的问题,只给了他一个建议:那就尽量坦诚。
林想在很多天后得知,宋小姐因为觉得那一次的冲突太让她丢脸,和阿维已经分手了。
但阿维心有不甘,晚上的时候,喝醉了的他跑去宋小姐家找她和好,做出了一些过激的行为。最后宋小姐以非法入侵民宅的理由,把他送到了警察手里。
阿维以前就有案底,宋小姐极有势力,最后阿维被勒令两年内不得进入首都市区。
那一次的事件,对林想最直接的影响也不算小,他至少两年内无法晋升,且失去了调到旗舰店的机会,只能呆在老店这边。
师父看他勤奋又聪明,有时候一些老客来消费,就会让林想去接待,说是让他多学学,其实林想也知道,师父想把这份业绩让给自己。
毕竟老店的营业额比不上他原本要去的旗舰店。
“师父,谢谢你。”林想请师父吃了一次饭,俩人就在老店门口的餐厅吃的,开了一瓶白葡萄酒,他多次道谢。
“别这么客气。”师父摆了摆手,他年纪同钟老师一样大,年轻时在瑞士呆了几年,在stone已经是很有名气的老师傅,但一直没有去旗舰店,“人也讲究一个缘分,我送了这么多人去新店,怎么也没想到你会留下。”
林想记起自己那一次的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自己太冲动了。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再怎么想,它都过去了。”师父笑着说,“谁还能这辈子一件荒唐事没做过,一辈子都是干干净净的好人啊?我以前在瑞士,那也够荒唐的。”
林想看师父眼神变得有些深沉,喝了几杯的他,没经过大脑笑着道:“师父好像有很多故事。”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也有很多故事。”师父笑着说,“别想太多了,好的坏的,日子总是要过。”
林想点了点头,又给师父倒了一些酒,两个人聊了许多,林想这才知道,师父没有家里人,这辈子也没结过婚,在孤儿院领养了一个男孩,养到了十九岁,现在不在首都念书。
吃完饭后,林想叫车先送师父回家,师父喝得特别开心,又在车上说以前那些有钱客人的趣事,还教他不管客人和他熟了之后聊什么,也不要同另一位客人提起,这是职业操守。
车开到师父住的公寓楼下,是在新城区的新楼房,师父在车里透过玻璃窗看了一眼外头,指了指楼房的某处地方。
“你看,那就师父家里,黑漆漆的,有灯就好咯。”说完像是自言自语的话,师父推开门下了车,不让林想送他。
师父喝了酒的步履有些蹒跚,背影显得很孤独。
林想喝了很多酒,此刻酒劲也上来了,司机按照他给的地址开,要经过唐人街的那片街区。
现在已经快十一点半,街区已经没有那么热闹了,只剩下几家店铺还亮着灯。
在开到唐人街的C3街区时,林想突然要司机停了车,说就在这里下车。
C3街区几乎空无一人,地上还有一些没有被扫净的垃圾,旁边的窄巷里透出一些食物残留的怪味,林想记得这个地方,再往前拐一个弯,就是美玲餐馆了。
他曾经在那里像蝼蚁一样工作了四年,也担惊受怕了四年。
那时候的林想,从不敢在晚上这样站在街边,他害怕移民局的巡查,害怕被好事的近邻告发。就算白天走在路上,也都是低着头。
每一次移民局例行公事检查时,林想就得和几个同事一起,躲进Mary姐的阁楼里,三四个穿着厨师服的人窝在一起,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残留的烟味和油味,像极了他和林玉芝偷渡来时的船底。
在阁楼里,他多次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离开这样的生活。
一个酒瓶子滚到脚边,林想看到前面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看起来像是喝醉睡着了,身上散发着难闻的酸臭味。
他慢慢地走近流浪汉,又走开,慢慢地往前走,走到了拐角处时,林想停了下来。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这么多年了,绿灯依旧看起来很暗,对角那家理发店门口的灯笼掉落了一个,都已经快到夏天了,福字还没撕掉。
林想记得那个女老板,五十多岁,每天都化很浓的睫毛和眼线,让林想喊她漂亮姐姐。
季凌每一次来接他的车,就会停在这间理发店门口,那里有个不错的停车位,距离美玲餐馆有一点距离。
有时在下雨,有时星光灿烂,季凌会靠在车外,沉默地等待林想,在看到林想的那一刻,直起身子,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很淡、很疲惫的笑容。
酒精的后劲让林想变得感性,旧地重游又激起了他原本淡忘的许多故事,每往前走一步,在冷寂的大街上,都让他像是在往不堪的回忆里走。
那些肮脏的回忆里,有他的妈妈、有美玲餐馆里的老板和同事,有曾经生活走不出的街道,还有在很多时候,给过他美梦的季凌。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许久,林想过一个街角,才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着季凌的名字,他不依不挠地已经打了四个电话。
林想接了起来,季凌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很低沉也有些疲惫,其他再多的情绪,林想听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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