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忆南似乎完全预料到了他的回答,她没有反驳,可又打心底里觉得,未来实在太长了。
“不管怎样,都很感谢你。你呢?你有什么事?”
“哦,我听小璨说,他第一次出现幻觉是在8岁生日的时候。他说他那时候很想要一款四驱车,你们答应如果他考了第一名就买给他。他晚上醒了,感觉自己看到那辆车,还拆开包装玩了一会儿,可是早上起来却没有了。”贺平意问,“您还记得他喜欢的那辆四驱车是哪一款吗?我想买给他。”
“四……四驱车。”
贺平意看着宋忆南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剧烈的转换,由平静到震惊,再到震动的痛苦。好半天之后,似乎是害怕发出声音,宋忆南用手捂住嘴巴,肩膀缩着,身子则因为哭泣而不住地颤抖。
“怎么了?”荆在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厨房,见状,忙扶住宋忆南,凝着眉询问。
宋忆南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贺平意完全没有料到的,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这猜测却让他的心越来越沉。
“小璨……小璨觉得第一次出现幻觉是8岁生日的时候……他以为他幻想出了那辆四驱车。”
一向冷静的荆在行此时也明显愣住,这是贺平意第一次在荆在行的脸上看到了那样复杂的神情。
“那不是幻想啊……”宋忆南哭着说,“是你把它拿走了……”
宋忆南记得很清楚,那时她和荆在行还没有结婚,她跟着荆在行去商场给荆璨买下了那辆四驱车。可第二天早早过去给荆璨过生日,她却在荆在行的柜子里看到了已经被拆过的四驱车。她当时奇怪,询问了荆在行。荆在行告诉她,昨天晚上结束工作后,他本来想去看看荆璨,给他盖盖被子,结果靠近卧室,却看到里面的落地灯开着,四驱车的包装盒被打开了,荆璨正趴在地毯上玩得欢。
荆在行从来不喜欢荆璨玩物丧志,所以清晨起来,趁着荆璨还沉沉睡着,他将四驱车收走了。宋忆南那时并不同意荆在行这么做,但碍于那时的她和荆璨也没有法律上的任何关系,所以只是委婉地劝了两句,跟荆在行说,答应了小孩子的事应该做到的。
可荆在行却敲了敲手表的表盘,告诉她:“他昨晚整整玩了两个半小时,小孩子,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他不能这样分心。”
要是别的小孩子,一觉睡醒后发现礼物没了,可能会大吵大闹地向父母讨要。可荆璨不会,宋忆南记得很清楚,那天早晨荆璨匆匆奔下了楼,连睡衣的领子都歪歪斜斜地扭着。许是因为刚睡醒,小孩子的眼瞳里蒙了一层雾气。他明明看上去很慌张,可在看到他们以后,却只是沉默地扫视了一圈。
他叫了一声“忆南阿姨好”,又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回了房。
荆璨一直那么乖,从来不会吵闹。
宋忆南在哭,荆在行则低着头,抱着她。贺平意看不到荆在行的眼睛,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把厨房的空间留给宋忆南和荆在行,便忍着心头的波动,颔首转身。
“那个四驱车,让我重新买给他吧。”
在快要走出厨房的时候,贺平意听到荆在行这么说。
他回身,对上荆在行的眼睛。荆在行看着他,说:“谢谢你。还有,这段时间,小璨要麻烦你了,如果有什么事,请一定和我或者他妈妈联系。”
视线下落,贺平意扫到了荆在行攥紧的拳头。
他好像在悔恨,在克制,可即便到了这一刻,他还是冷静的。他在冷静地安抚妻子,在冷静地道谢和拜托。在这一瞬间,贺平意对荆璨的压力来源有了直观的体会。
荆在行不是那种自己做不到就要要求孩子做到的父母,他对荆璨严格要求,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这样的认知使得贺平意无法对荆在行产生什么不好的情绪,尽管荆璨如今的情况和荆在行的教育方式脱不开干系。他知道,荆在行想要的也不是这个结果,只不过人在看到渗着鲜血的惨痛结果之前,好像很难意识到自己错了。
荆惟离开后,荆璨把几辆小小的四驱车被荆璨装在一个小盒子里,妥帖地放到了行李包的底层。听到贺平意进门,荆璨蹲在地上回头看他。
“我收拾好了,我们……”荆璨原本想问他要几点出发,可触及到贺平意的脸,他却一下子愣住,“你怎么了?”
他看到贺平意的眼睛下面有些红,唇缝不住抖动,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荆璨赶紧起身,到他面前,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贺平意却张开手臂,一下子将他搂到怀里。
贺平意一直不说话,荆璨只能听到他越来越沉的呼吸,感受到在他肩上不断收紧的手臂。末了,荆璨将手落到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没事了。”荆璨说。
过往再多的迷茫和不安都可以放下,想通了,决定了,那就只剩了往前走了。
和那日离开徽河时不一样,这一次离开时,荆璨的心情很不错。他们没有让荆在行送,而是选择乘火车。并肩往小区外面走时,荆璨偶尔会跳起来摸一摸树叶,小动作可多。
“哦对了,”荆璨从兜里了一把,说,“我还有个东西要送你,刚刚收拾行李的时候才想来。”
荆璨用一根手指挑出一个小袋子,递到贺平意面前。
“这是什么?”贺平意接过来,把抽绳松了,取出了里面的两块东西。
“积木,”荆璨一只手捏了一块积木,朝中间轻轻一磕,献宝似地说,“邻居小妹妹送给我们的。”
“送给我们?”
“嗯,本来是要送给我一块,我帮你也要了一块。”荆璨摊开一只手,将两块正三角形的积木挨着放到自己的手掌上,“那天我妈妈说,每个人都像一块积木,有棱角,靠近了,如果角度摆不对就会把对方扎疼。”
他把手伸到贺平意眼皮底下,跟他说:“但我觉得我们不会。”
“嗯,”荆璨这样边走边兴奋地和他说话的样子,有些像在青岩寺的时候,贺平意因这样的认知而开心,伸手摸了摸荆璨软软的下巴,“我们不会。”
小腿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贺平意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不小心跃出了篮球场的篮球。一手拎着荆璨的行李,一手托着积木,贺平意腾不出手,便跟荆璨说:“来,给他们扔回去。”
荆璨于是弯腰捡起球。
球场上几个男生都在看着这边,一个男生朝他们招了招手,喊:“哥们儿,谢了!”
许是被这热情的声音感染,荆璨身体里那股沸血又涌了上来,他偏头跟贺平意说:“我投个篮?”
他们站的这可是球场外,贺平意把积木揣进兜里,有些诧异:“这么远你也可以?”
这可不止需要力量,还需要特殊技巧。
“嗯,”荆璨的眉眼间藏着点激动,“我有绝活。”
话音刚落,篮球便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越过栅栏和球场,正中篮心。
这时的场景和那日在学校时有点类似,球场上的人约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应该不会打篮球的男生能投出这种球,安静之后,便是几声“卧槽”的感慨。刚刚那个朝他们要球的男生更是朝着荆璨竖了个大拇指:“牛逼!”
越是高手越要淡定,越是淡定越像高手。荆璨不动声色地推了推眼镜,一声没吭。
他其实在等着贺平意的夸奖,可等了半天,身边的人都没出声。荆璨终于按捺不住地朝他看过去,却见贺平意愣在那,正盯着他看。
荆璨以为他是被自己的绝技吓傻了,抿抿唇,主动问:“我厉害吗?”
“你……”
贺平意开口,荆璨才发现他的状态不太正常。他开始急促地呼吸,像是被什么巨大的痛苦压迫了感官。
“你怎么会这么投球?”
一只手攥住了荆璨的胳膊,贺平意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多用力。他还没从荆璨的这个投篮中缓过来,往事的浮光掠影便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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