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程坐在临近巷尾的花坛木椅上,手里拿着一只牛皮纸袋,他的脸上贴了一张创可贴,形容有些微狼狈,让徐行想起来徐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同他说的,徐程在外面新欠下一屁股债的事情。
徐行难忍躁郁地深吸一口气,冷着脸站在原处和他对视,大有徐程不走、他也不走,两个人耗到底的架势。
然而徐程比他还能耗,许是上次被他那一脚踹出阴影了,这次只是用之前那样让徐行不舒服的视线看着徐行,并没有要主动过来靠近徐行的意思。
徐行很想视若不见,直接回去,但他实在怕了徐程跟着他回出租屋,没人想留着这样定时炸弹一样的隐患在身边,能尽快解决是最好的事。
他暗暗按捺住随着额角隐隐跳动起来的青筋而一同翻腾起来的烦躁情绪,垂在裤侧边的手指动了动,索性抬腿走去徐程跟前,在距离他近两米的位置停下脚步,声音冷淡:“你到底要干什么,今天一次性说清。我年纪轻,被逼急了保不准会做出什么。”
然而徐程似乎不以为忤,听到他的话反而扬起一个嘲弄的笑容,紧锁在徐行面容上的视线一寸寸打量过他的五官,轻嗤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够徐行清楚听到:“子不孝父之过,没管教过你,说起来的的确确也算有我的过错——但是逼急了你能做什么呢?寻衅滋事,可是你上次自己说的。”
“噢,也对,你不怕这个,”徐程唇角的恶意笑容加深,盯着徐行的眼睛,“有人会保你的,但是要是保你的那个人因此受到牵连,谁又来保他呢?”
徐行眸光一凛,面上却不为所动,“我听不懂你说的话,没人保我,我也不需要有谁保我,这是法治社会,我不会平白无故对你动手。但是你的债主一定不会等太久,对吗?你不肯说出你的目的,像现在这样缠着我,也是没用的。”
徐程脸色变化片刻,权当没听到他后面半句话,仍旧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徐行,“你比我当年有本事有手段,能钓到有权有势的明星,但是我想,你应该也不想让他传出什么丑闻吧。”
不等徐行反驳,徐程抬手将自己手里拿着的牛皮纸袋递向徐行,望向徐行的眼睛深处里是藏不住的贪婪,“你自己看吧,这可不是我杜撰的,鉴定机构的章和落款还在上面呢。”
徐行咬肌微绷,视线垂在递到自己眼前的牛皮纸袋上,却迟迟不愿抬手接。
从很早之前就埋在他心底的不祥预感在这一刻达到顶点,摆在他面前的仿佛不是一只简简单单的牛皮纸袋,而是一只盛放着所有不安噩耗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他的人生轨迹就会被不可逆转地改写。
可是他似乎没有理由不接。
“你在害怕什么?”徐程唇角的笑容越咧越大,分明只是很平常的音量,却好似在这瞬间被扩大数倍落在他耳膜上,“你其实早就猜到了对不对?你不敢看,你不想认我,怕看到它,你就不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徐乾和吕英的关心亲近了,对不对?他们是不是,没有和你提过舒婷这个人?”
“舒婷”两个字像一把钥匙,将那些隐约由一条线串起的琐碎记忆都悉数从记忆匣子里打开捞出,在徐行心脏上极有分量地揪了揪。
这使他无端地想起他曾经看的那一卷卷录像带里的视频。
孕期五个月的舒婷笑着看向屏幕外的他,或嗔或娇俏地说:“我的宝贝,你今天又长大了一点,刚刚上秤我都怕把秤压坏啦,不过你长得好,妈妈就放心了——好像离见到你的日子不远了,妈妈有点紧张,你呢?”
孕期七个月的舒婷似乎笑容减淡了许多,她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里多了疲惫与忧惧,连语气都难掩忧郁:“宝贝,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我一直很期待与你见面,可是,可是……”
她咬了咬唇,眼眶微红,但很快她又用指腹一抹眼尾,努力地朝镜头扬起灿烂的笑容,“可是妈妈很怕痛哦,你要争气一点!”
徐行呼吸局促片刻,悄悄绷直的后背皮肤针扎似的,隐约渗出些冷汗,他抬眼瞥了徐程一眼,那说不上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墨色的瞳孔颜色深到透不进任何光亮,冷而尖锐,像受到威胁时炸毛弓起脊背作出防御攻击姿态的狼的眼神,却足够让徐程下意识地胆寒噤声,点到为止地不再拿话激他。
徐行抿了抿唇,抬手接下时,指尖甚至有些发颤。
他打开纸袋的动作很犹豫,甚至一度想要放弃、当场给徐程甩脸色说自己不想看,没兴趣,可他的指尖搭在纸面上,脑子里没来由地浮现起几天前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的舒婷空洞而落寞的眼神像是刻在他脑子里,在这一刻拂开尘埃,清晰地显现出来。
冥冥之中地驱使着他不得不打开这个纸袋,取出里面的鉴定报告。
——“委托鉴定事项:亲权关系鉴定样本:徐程与徐行的头发各一份。”
徐行的视线一目十行地落在这一行字上时,忽地想起来前几天他险些和徐程在巷子里打起来时,徐程往他脑袋上拽的一把。当时以为徐程是想缠着他不让他走,但现在想来,或许这才是徐程的目的。
下作,无耻,上不得台面,这种人怎么能配得上舒婷?!
徐行厌恶至极地抬脸看了徐程一眼,某一瞬间很想不讲礼貌地啐他一口,但他做不出这种事,憋闷几秒,最终只是咬着牙恨道:“你他妈真的令人作呕。”
徐程听过太多这样的话了,并不在意徐行的态度,反而有些得逞地朝他笑。
徐行烦得要命,低头继续往下看,略过中间的所有字,视线落在最后的鉴定结果上。
——“依据DNA检测结果,待测父系样本无法排除是待测子女样本亲生父系的可能。基于15个不同基因位点结果的分析,这种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为99.9999%。”
作者有话说:
鉴定结果这个有参照度娘上的资料,有问题欢迎指正(づ ̄ 3 ̄)づ
第80章 80
他已经有所猜想的、最不愿面对的、潜意识里躲避的,现在已经直白坦然地摆在了他面前。
他的确不是徐乾和吕英的孩子,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该称呼徐乾和吕英二叔和二婶。而他初中前每年去陵园里祭拜的,录像带里每每让他倍感亲切、和徐竹一起感叹惋惜的舒婷,才是他的亲生母亲。
这是一件多么荒谬又狗血的事情啊。
徐行脑子里嗡嗡作响,茫然无措交织着难以接受,却唯独没有震惊愕然。
他早就该猜到的了,从他六月去接送徐竹高考、频频与徐程有了交际的时候。
只要徐乾和吕英不说破、他不主动去翻开真相,他就可以压下早些时日的所有预感,仍旧理所当然地将自己认作是让父母操心的小孩,可以和徐乾、吕英还有徐竹没有任何顾虑间隙地说笑嬉闹,和乐融融地一起过着充满鸡毛蒜皮小事的平和生活。
但现在,真相终究是跨越岁月浮沉,不容置喙地来到他面前,强硬地让他认清自己的真实身份、摆正自己的位置。
等徐行自己消化事实的徐程,期间频频看了好几次手机,神色难掩焦虑地回复了几条信息,终于是耐不住性子,出声叫徐行:“看清楚了吗?现在你还能不承认什么?没我就没你,徐行,你认清楚,我才是你亲爹。”
徐行牙关狠狠一错,抬眼时神色冷冽地看向徐程,“做你的春秋大梦,你有尽过一天作为父亲的责任和义务吗?还想平白无故捞个儿子,哪里来的好事!”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通了什么,望着徐程的目光冷得能凝出冰碴,讥讽一笑,“早二十年怎么不来认我?早在舒婷怀孕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起来她肚子里的是你的儿子?现在又是来干什么,看我刚毕业了,找到工作能赚钱了,想认个儿子回去给你养老?”
“凭什么?”徐行发出极不符合他平日性情的一声嘲弄嗤笑,“凭你那一激灵的功劳?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认你,会给你花钱,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
“我不欠你任何东西,你是在外面赌钱被人追债偿还不上也好,老了觉得孤苦无依没人照顾也好,都不干我任何事,我不会认你,你也别想从我这里要走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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