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归人(11)
阮秋屿期望来年阮尊能够亲自问他:“阮阮,最近的日子可好啊?”
看似随口一问,脸上面不改色,实际是带着关心的小试探。
离开病房前,阮秋屿祈盼大律师阮尊今晚拥有一个绚烂的梦,一个思议片段也好,才可抵唏嘘一场。
接着他驱车去远郊的墓园,母亲葬在那一方小小墓地里,母亲因生他时难产而死,从此与父子二人天人两隔。
阮秋屿在墓碑前放下一束花,他与母亲长得相像,看着墓碑的照片仿佛在看自己,母亲与他素面未某,仅有的了解全从阮尊只言片语中得知,或许他们的感情并不好,或许感情已破裂,但因为阮秋屿,彼此将就。
阮秋屿在墓碑前低声啜泣。
究竟为了什么而哭,细细回忆近年来的日子,缘于每年的年夜饭,屈仰山一家其乐融融,父亲母亲伴儿女左右,而阮秋屿孤身一人。
原生家庭幸福或破碎是尘世间的随机幸运,屈仰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不满大概是因为我不知足,阮秋屿想。爱意轻盈且平等的爱情,人世罕存,他阮秋屿什么也没有,却什么都想给屈仰山,他孑然一身,像一个赌徒用所有赌注最后一搏,孤注一掷。
春节过后,屈仰山和阮秋屿应节目组要求前往雪山下的小镇录真人秀。
雪山脚下可以攀岩,听旅客说山顶的雪景极美,但旅途不尽人意,前往小镇的半路上车抛锚了,后备箱无备用轮胎,维修工赶往修理也需要五个小时。
后座的阮秋屿趴在行李箱上熟睡,屈仰山为他盖上一张小毛毯,而后接着下车抽烟。
阮秋屿猝然苏醒,茫然地观察四周,发现屈仰山靠在车门,指缝间夹着一支香烟。
他开门下车,屈仰山掐灭烟头,摸一摸他微凉的手,嗓音带着些许沙哑:“不再睡会儿?”
阮秋屿不愿开口似的摇摇头,裹紧披在肩膀的毛毯。
屈仰山伸手揉揉他乱糟糟的头发,眉眼难得的温柔。
屈仰山的动作很轻柔,阮秋屿愣了愣,双颊绯红,低头无声地翘了翘嘴角,心里生出奇怪的感觉。
站在眼前的是屈仰山吗?眼前的人和冷言以对的屈仰山不一样,眼神不同,语气不同。
屈仰山果然很有魅力,用这幅样子搭讪,任何人都会被俘获芳心,包括阮秋屿,他本不该有”我们似乎在谈恋爱”这种想法,他们已经结婚了。
等待很无趣,阮秋屿百无聊赖地沿着道路向前走,屈仰山跟在身后,抬眼远望,路的尽头白茫茫,再走一段路程,两人偶遇一座废弃的桥,桥上挂满”姻缘锁”,它们日夜接受天地洗礼。
天也老海也老,虽然不知道一起挂锁的情侣是否不再相爱,但彼此也曾唯望此爱爱未老【1】。阮秋屿拾起一把金锁,锁身刻”永结同心”,一条赤红色丝巾绑在锁上,写满对爱情的期望。无惧造化,仿佛一把”姻缘锁”能占有对方的余生,当爱已成往事,这锁不过是懵懂情路的见证。
阮秋屿之前不信这些,但现在愿意相信。他拿一把生锈的锁,将手帕绑在锁上,怕被屈仰山看穿,他躲避目光交汇,摸摸鼻尖,欲盖弥彰地说:“姻缘锁……挺好玩的……”
屈仰山见过许多祈祷的人,但阮秋屿最虔诚,他不会嘲笑虔诚的信爱之徒,反而感到心软。他走上前,与阮秋屿一齐绑手帕。
屈仰山第一次求姻缘,熟稔地打一个漂亮的结,阮秋屿却不把它挂在桥上,他不想和其他人一样,他想要的东西不一样。
屈仰山指指锁与锁之间的空隙,问:“你不把锁挂在这里吗?”
阮秋屿抿唇摇头,眼里透出些天真:“我要把它埋在土里。”
埋在树脚旁,大石块下的土地里。锁重,情轻,大树为脆弱的情遮风挡雨,石块为其庇护。
埋锁前,阮秋屿把屈仰山的打火机包在手帕里,他说,两人的物件放在一起才显灵。
美好的希冀托付给姻缘锁,如果真的有永远,愿当年情不成往事,有心人今生今世【2】,往后都爱得顺遂。
阮秋屿仰头,与屈仰山短暂地对视一眼,问:“你有没有许愿?”
人生二十多载,屈仰山从来不必刻意求姻缘,不屑说陈词滥调。
只是今非昔比,屈仰山抖落右肩的雪,沉默半晌,而后俯身压在阮秋屿耳边,温热的呼吸徘徊在他的颈窝,很轻地说:“我的愿望是——喜欢的人恒常在身边。”【1】天也老海也老,唯望此爱爱未老。”来源张国荣《今生今世》。
【2】‘愿当年情不成往事,有心人今生今世’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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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埋锁后,两人一前一后沿途向前走,驾车途经的年轻兄弟好心地搭载他们。
阮秋屿与屈仰山并肩坐在后座,涨红脸回忆刚刚在树脚下的谈话。
屈仰山伏在他耳边说,希望喜欢的人恒常在身边。
阮秋屿迟疑一会儿,强迫自己把怪异的感觉压在心底,“那……这个愿望实现了吗?”
“嗯,实现了。”
喜欢的人在身边,眼前人是意中人,阮秋屿希望自己没有理解错误。
现实是屈仰山走到他身边,双手扣住肩膀,俯身吻住他双唇。
我完了。
阮秋屿对自己说,屈仰山正杀死他,武器是柔情。
他不知屈仰山为何这样亲密,先婚后爱只在小说见识过,他与屈仰山的故事,没有纯情的青梅竹马,没有浪漫的校园爱情故事,没有旁人的祝福。
可反常的柔情成为他这段时间的慰藉,他太需要了。不必扣他心弦,哪怕是假的,烂泥也能修复裂开缝隙的围城,屈仰山的一丁点温柔,救赎欲坠悬崖的他。
屈仰山着迷地吻着柔软的唇瓣,却逐渐感觉到脸上的一丝凉意,睁眼,他又让阮秋屿哭了。
似乎是第一次不为伤心事而哭,他想拥抱阮秋屿,阮秋屿却轻轻地推开他,怅然若失地笑了,嘴角嗫嚅。
他想问,你是清醒的吗,你不知道,我总是担心。
“阮秋屿,我很清醒。”屈仰山哑声道,表情很温柔,他单方面推翻自己说过的话,离婚协议烧成灰烬,婚戒不再落灰,真人秀成真,而非演戏。
要再买一对婚戒,屈仰山兀自计划,手中戴的这一对婚戒承载太多不愉快的回忆。
冷风擦肩而过,阮秋屿听见了细不可闻爱情。
屈仰山是真的沉溺爱河中,阮秋屿是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海底月。
年轻兄弟载两人到他们的家,孤零零的房子建在海边,就算在这里伤心大哭,也只有海和山听见。
兄弟俩喜欢在海里洗澡,冬天也不例外。阮秋屿坐在沙滩看屈仰山和他们一起冬泳,他朝岸上的阮秋屿泼水,幼稚又有趣。
这片地方荒蛮,食物品种单一,但擅长烹饪的阮秋屿把它们煮得十分美味,兄弟俩直夸好吃,屈仰山说他的厨艺可以与大厨媲美。
屈仰山鲜少在家吃饭,并且对阮秋屿偏见颇深,自然不喜欢他的一切,当下,他的心境俨然不同。
尽管阮秋屿曾经做过错事,他愿意隔着一切拥抱他。
“我以后,会常在家吃饭。”屈仰山说。
阮秋屿愣神一秒,想了少时,点头说好。
饭后,四人围坐在篝火旁,小宇为他们读书,余音在空旷的土地回荡。
——对她而言,这个男人就是一切……这个男人,使得她一生从开始到终结都充满了幸福。
——在座的一位妇女大发高论说:“她的需要太原始,要求太简单。她只不过是一个傻瓜。”
——另一位妇女则慢吞吞地说:“其他的都无关紧要!只要她自己幸福。”【1】
读完,大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沉思着。
“她好勇敢,放弃荣华富贵与士兵私奔,追求爱情。我无法如此果断。”小蛮说。
屈仰山想吸烟,顾及身边的阮秋屿,作罢。他抓起一根枯草咬在嘴里,喉结随着话语声上下滑动:“我觉得这并不是幸福。她很勇敢,为了爱情奋不顾生,但把幸福完全寄托在一个男生,这种做法本身就难以令她幸福。恕我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