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以南(55)
唐蘅:……
没一会儿李月驰端着热水进屋,放下盆子又出去了,再回来时,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拿着内裤。
他把毛巾丢进盆里,内裤丢给唐蘅。深蓝色的平角内裤,边缘有点毛糙,唐蘅小声问:“这是你的?”
李月驰点头:“家里没有新的。”
“哦……”
李月驰看了看他:“你不穿也行。”
唐蘅脸上一热,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李月驰沉默片刻,像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然后问,“您不喜欢这个颜色?”
“……”
他只是忽然想起六年前的事情——奇怪,连今天是几月几号都恍惚得想不起来,却能准确记起六年前的事情。六年前他们常常在那间出租屋里过夜,彼此的衣服乱糟糟混在一起——倒也分得清谁是谁的,毕竟唐蘅的衣服都有logo,李月驰的则是十块二十块的地摊货。衣服容易区分,内裤就麻烦了,两人体格相仿,又常常着急忙慌的,内裤丢在一起,醒来都看不出自己的是哪条。
后来唐蘅买了两盒新内裤放在出租屋里,一盒深蓝色的给李月驰穿,一盒白色的给自己穿。
他惊讶于自己竟能记起这种细节——好像那些记忆都被他留在了那个出租屋,夜色中他轻轻关上门,以为它们从此消失于黑暗。
现在把门推开了,只需要一束光,他就发现它们都还在。
李月驰拧干毛巾,掀开唐蘅的被子,低声说:“你趴过去。”
房间里的灯光明晃晃的,唐蘅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你看不见。”
“没事,反正就……”
“趴过去,”李月驰淡淡地说,“以前不都是这样么。”
唐蘅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放弃抵抗似的一动不动。他的身体绷得很紧,好像其他部位都麻木了,唯有毛巾擦拭过的地方,敏感得像一面湖水,不停地泛起涟漪。
以前的确是这样,那间出租屋实在太小太闷了,即便后来装了空调,做完之后也还是大汗淋漓。有时候他们做到半夜,唐蘅就枕着李月驰的手臂,懒洋洋道:“学长,我想洗澡。”
李月驰的声音也不似平时的利落,而是带几分餍足的疲倦:“那你去啊。”
“起不来了。”
“哦。”
“学长。”
他便叹一口气,认命地下床去烧水。
“唐蘅。”
“啊?”唐蘅猛地回过神来,“怎么了?”
李月驰把手机凑到他面前:“徐主任的电话。”
第48章 配不上
唐蘅看见屏幕上“徐主任”三个字,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愣了两秒,才想起自己究竟做过些什么——砸了酒店的玻璃,把孙继豪和齐经理捉奸在床,然后大半夜跑来半溪村,留下个乱不堪言的烂摊子……
他不想接这个电话。
然而下一秒,李月驰就像和他心意相通似的,摁下了绿色的通话按钮。
唐蘅硬着头皮接过手机:“喂?”
“喂,小唐啊,”徐主任的声音沙哑极了,“你还好吧?”
唐蘅说:“还好。”
“手机怎么关机了?唉哟,真是吓死个人。”
“没电了。”
“唉,人没事就好,我可真是急死喽。”
唐蘅心想你急个屁,肯定昨天半夜就和村长通过气了——否则也不会把电话打到李月驰的手机上。
“徐主任,”唐蘅皱着眉,“您有事吗?”
“你这话说的,小唐,”徐主任苦笑,“咱们不是来工作的吗?”
“现在还工作什么?”
“出了这种事,总得给个交待,中联办,这边的扶贫办,都是麻烦事儿啊……”
“那就麻烦您了。”
“怎么,”对方的语气变得有些微秒,“你惹出的乱子,你不管啦?”
“我不管,你不是该高兴吗?”
“你说你图什么呀,小唐!”
“我有更重要的事。”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徐主任假惺惺地叹了口气,“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唐蘅懒得和他废话,便说:“有空再联系。”
“先别挂!”
“怎么?”
“我听说了,那小子是你同学,当年捅了唐教授——对吧?”
“对。”
“我明天过来一趟,”徐主任说,“电话里不方便,我们面谈。”
唐蘅刚和徐主任讲话的时候,李月驰便端着盆子出去了,仿佛是有意回避。此刻他还没有回来,手机落在唐蘅手里——唐蘅便忍不住打量起他的手机界面。他们分开的时候,智能手机虽然已经面世,但远不如现在普及,功能也比现在差得远。一别六年,唐蘅意识到自己对李月驰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譬如他用什么牌子的手机?六年前他用一个杂牌子,手机沉得像板砖,而现在——哦,现在用的是小米。
背景是暗绿色,像是系统自带的图片,APP也精简至极,微信,淘宝,支付宝,中国银行……等等,斗鱼?
唐蘅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愣了两秒,忽然想起这是一款直播APP,上学期几个学生以斗鱼主播的直播内容做了一次小组作业……李月驰竟然看直播?看什么直播?唐蘅回忆起那份小组作业的内容,脑海中陡然浮现三个大字:女主播。
那种如花似玉,劲歌热舞,丰臀细腰的,女主播。
唐蘅拧起眉头,正想点进去看看,屏幕上方突然弹出一条通知:
飞猪:您关注的“贵阳-中国澳门”航班有更新啦!
门被推开,李月驰走进来:“打完了?”
唐蘅举着他的手机,知道自己的表情不太好:“你查贵阳飞澳门的机票干什么?”
李月驰平静地反问:“你翻我手机?”
“它自己弹出来的。”
“……”
“你是,是在查我什么时候走吗?”
“……”
“你想我走?”
“唐蘅,”李月驰皱了皱眉,“我给你把饭端过来。”
“李月驰!”
李月驰已经转过身去,但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唐蘅知道自己有些夸张——也许在他刚刚和李月驰重逢的那两天,李月驰的确是希望他早点离开的,也许李月驰希望他早点离开的同时心里也不好受,不好受极了。这些道理他都明白,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不知道这是不是BPD复发的征兆,只要一想到“离开李月驰”这件事,一想到李月驰要把他推开,哪怕那只是一个并未付诸实践的念头——他的理智就像只薄薄的瓷碗,清脆一响,碎掉了。
唐蘅逼迫自己用一种尽量平和的语气唤他:“李月驰。”
李月驰仍然背对着他,低声说:“你不想走?”
“我不走。”
“明天不走,这周不走,但是以后呢?”李月驰顿了顿,“你不能留在这种地方。”
“你在哪,我就在哪。”
“唐蘅,”李月驰转过身来,脸上浮着一层平静的无奈,“你能去的地方我已经去不了了,我在的地方,你也不应该留下来。”
他的话像一把火,轰地一声在 唐蘅脑海中烧起来,烫得他瞬间就流下泪水。唐蘅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这样,更想不通李月驰为何这样想,然而最糟糕的是即便如此,他能理解李月驰的意思。
在某种意义上, 他们已经是两种人生了。
“又这样,”李月驰走到唐蘅面前,伸手抹掉他的泪,然而新的泪立刻涌出来,“你这样,我就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