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41)

　　卓皓非得拐弯抹角的，他明明就是想问，陆羽声今天有没有做饭。
　　陆羽声“噗嗤”笑了一声，“我给忘了，皓哥，你今天随便吃点吧。”
　　“你他妈不早说。”卓皓心烦，主要还是因为那些个老太太莫名其妙的反应，陆羽声不过是被她们殃及的池鱼，“你他妈忙什么呢？饭都没做。”
　　卓皓只要生气，嘴里粗话不断，陆羽声还记得在浴室的那个晚上，卓皓背对着他，后背的纹身随着身体的起伏变得更加生动，上面的蛇活灵活现，他之前觉得“妖娆”这个词不太适合卓皓，现在想来好像“妩媚”更加贴切一点。
　　在那一瞬间，陆羽声便做好了决定，他想画卓皓背上的纹身。
　　卓皓的样子和纹身的姿态，早就烂熟于心，即便是没有照片，没有任何参照，这幅画也能还原在陆羽声的脑海里。
　　陆羽声单纯的以为卓皓发火，只是因为自己忘了做饭，他笑了笑，“秘密。”
　　“你他妈有病吧，还秘密，我多稀罕知道，挂了。”
　　电话里“嘟嘟”地声音很是仓促，陆羽声把电话从耳朵边拿开，心想，这是饿急眼了？
　　犹豫片刻，陆羽声起身去翻冰箱，将昨天的剩饭剩菜拿出来热一热。
　　都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本来就一肚子火的卓皓，想吃饭消消气吧，陆羽声居然给忘了。
　　他抓了抓脑袋，在店里来回走了几趟，肚子饿得直叫唤了，才走到门口，冲对门的面馆喊了碗面条。
　　正值午饭时间，对面面馆里坐满了人，卓皓在店里喝着茶充饥，肚子都快喝亮了，门口才传来脚步声。
　　“怎么这么…”慢字还没说出口，卓皓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怎么是你啊？”
　　丘荷这几天无数次设想过卓皓看到他时的反应，有生气的，有惊恐的，有怨恨的，总归不该是现在这幅茫然的样子。
　　“哥…”丘荷局促地站在水泥钉的箱子旁边，天冷了，猫也不爱睡在箱子里，都围在卓皓脚边。
　　临街就是闹市，店里的电视机也放着，没人会特别注意，五金店里的一个“客人”。
　　卓皓抬着头，一直看着外边的天，盯得眼睛都累了，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他耸了耸鼻梁，起身四下看了一眼，随手拖了把椅子，“坐吧。”
　　火炉就在跟前，火炉上架着水壶，壶里有现成的热水，卓皓找到一次性纸杯，倒了杯热水递给了丘荷。
　　“不是还在深圳吗？怎么回来了？”
　　在外面打工多少会受点苦，丘荷手指关节上的冻疮又红又亮，他抠着纸杯，有点答非所问，“回来有段时间了…”
　　卓皓的态度不温不火，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聊天也断断续续的。
　　丘荷鼻尖也是红的，他吸了吸鼻子，“之前跟村里的人问了你的地址和电话，但是打电话你没接…可能是我打得太晚了。”
　　这话让卓皓想起和陆羽声回家的那个晚上，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哦…这样啊…”
　　聊天得是有来有往的才行，总是丘荷一个人在说，说得多了，他也猜不到卓皓是乐意听，还是不乐意听。
　　手里的水杯在冒然热气，开水一时半会还喝不了，丘荷将杯子搁到一旁，放慢了呼吸，“我现在…住在下面的旅社…”
　　店里的气氛，因为丘荷的这句话变得有些古怪，谁从外地回来，不在主城住着，大老远的来这偏僻的东城，人都不是傻子，丘荷不用说明白，卓皓都领略到深层的含义。
　　丘荷是为他而来的。
　　先不说自己已经有陆羽声了，过了这么久，卓皓也放下了，他也不愿意在一个人身上栽两次跟头，丘荷不喜欢男人的。
　　卓皓抓了抓脑袋，门口又有人来了。
　　“卓老板，你的面好了！”
　　卓皓被打断后，指了指丘荷，“你没吃饭吧，你先吃，我让对面再给我煮一碗。”
　　丘荷还想客气一下，可对面面馆正是忙得时候，送面的小孩也忙得脚不沾地，搁下面碗，“还煮一碗是吧，卓老板你等会儿啊。”
　　这一打岔，卓皓索性就装傻了，“啊，春节回来过年是吧？什么时候又走啊？”
　　丘荷戳着碗里的面，“不打算再去深圳了。”
　　卓皓总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丘荷等着他追问的时候，他又装傻不问了。
　　不问问他为什么回来了？不问问来和之前的女人怎么样了？不问问以后的打算？
　　他也有好多问题想问问卓皓，卓皓身边是不是有其他人了，那天晚上的男人是谁？卓皓还怨不怨他？
　　门口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看到没，领个男人在店里。”
　　不知道这群老太太又打哪钻出来，丘荷的出现，卓皓都忘了这茬糟心的事情，这会儿又让他记起来了。
　　卓皓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指着外面的人，“你们到底干什么啊！”
　　几个老太太装成只是路过的样子，一溜烟儿地走了。
　　“真他妈有病。”卓皓撒气似的将抽屉往一推了一截儿，柜子哐当响，“一早上没完没了了。”
　　卓皓的脾气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耐心，跟谁说话都很冲，也很直。
　　丘荷不知道那些老太太是怎么回事，只是看着卓皓气鼓鼓的样子，他将心里的话问出了口，“哥，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正在气头上的卓皓，脖子上的青筋鼓起，呼吸都停顿了一下，他缓了口气。
　　“皓哥？”陆羽声那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从烟柜后面，他傻乎乎地探出脑袋。
　　卓皓没头没脑地回答了一句，“他来了。”
　　一听到陆羽声的声音，两只在火炉旁打盹的猫咪也醒了，它们边叫边往陆羽声跟前跑，陆羽声手里提着饭盒，脚下还得提防着猫，“好了好了，知道了。”
　　“你不是不下来吗？”卓皓语气不悦，可眼神一直都在陆羽声身上。
　　陆羽声咧嘴一笑，眼睛都是亮的，“没做饭你又生气。”
　　卓皓不想当着外人面跟陆羽声发脾气，随口抱怨了一句，“那我都从对面喊面条了。”
　　“没事，反正是昨天的剩饭，没多少，叫了面条正好。”
　　店里多个人，陆羽声一进来就注意到了，他将目光投向丘荷，“这是…”
　　“一个朋友。”
　　“这位朋友”手里的面条还剩大半碗，早知道卓皓的朋友会来，自己该做饭的。
　　陆羽声朝“朋友”抱歉地微笑，“不知道皓哥的朋友会来，都没准备什么，一块儿随便吃点吧。”
　　“没关系。”丘荷不太敢看陆羽声的眼睛，卓皓连自己的名字都没介绍。
　　他看着陆羽声熟门熟路地走到碗柜前，将饭盒里的饭菜盛出来，又支上桌子，将饭菜布好，正好对面的面也送来了。
　　他将筷子递给卓皓，“那个面给我分一半，我还没吃对面面馆的面。”
　　做完这一切，他才找了把椅子坐下，他坐下后，小猫也不围着卓皓了，一左一右地躺在他的鞋子上。
　　丘荷之所以不敢看陆羽声，是因为陆羽声不太一样。
　　和这个东城的人不太一样，和他在深圳接触的人也不一样，他就算是去了大城市，也是以打工人的身份去的，接触的也不过是和他一个层次的人群。
　　陆羽声身上在发光，陆羽声就像是丘荷在深圳大商场的橱窗里看见的逛街买东西消遣的公子哥，一道玻璃橱窗，就将他和陆羽声划分为了两个世界的人。
　　陆羽声一看就是家境良好，一看就是受过良好的教育，跟卓皓说话时，没有他当初那种小心翼翼，寄人篱下的卑微，他和卓皓之间好像很随意，随意到过分的亲近了。
　　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坐在卓皓的店里，为什么会和卓皓认识。
　　丘荷突然之间明白了卓皓那句“他来了”是什么意思，卓皓不是一个人了，他和眼前这个大男孩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