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47)
尽管依旧抗拒,但我真的开始逼着自己回归社会,我走出去见陌生人,尽可能开口和除了晏阳之外的人也多说几句话。
我自己去找医生复诊,因为恢复得好,再一次调整了用药。
我很努力地撕开自己跟这个世界的隔阂,我侧着身子挤进去,虽然周围吵闹,但总有一天会重新适应。
不仅如此,我还偷偷去看了两场晏阳的演奏会。
以前真的想不到,晏阳竟然这么受欢迎,我去的时候,一票难求,最后我是从黄牛手里花了三倍的价格才买到位置最不好的一张票。
我走进去的时候捧着一束花,但其实并不知道怎么才能送到他的手里。
我想起他的毕业演出,当时的我还妄想着逃避能拯救一切,只敢偷偷去看他,没有胆量坐到他预留给我的家属席。
我坐下的时候望着前排的位置,不知道能不能有一天还可以坐在晏阳留给我的专属位置上。
我真的不是个称职的听众,不懂音乐就罢了,在演奏会全程都把精力全部放在了演奏者而不是音乐本身上。
晏阳抬手的瞬间,低头的瞬间,他闭着眼睛陶醉在曲子中的瞬间,我离他好远却依旧看得清楚。
他比以前更耀眼了。
演奏会结束的时候,我绕去后台,找了个工作人员希望对方能帮忙把花转交给晏阳。
那个工作人员是个很好心的姑娘,笑盈盈地接过来然后向我道谢。
该道谢的是我。
把花交给她,我转身就走,但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叫住了。
晏阳从里面走出来,惊讶地看着我:“哥,你怎么来了?”
那个瞬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因为当时的我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本来只是出来转转,无意间发现晏阳的演奏会竟然在这里,所以才进来。
我穿着很简单的衬衫牛仔裤,在身穿高定西装的晏阳面前相形见绌。
刚刚要帮我转送花束的工作人员也惊讶了一下,她可能没想到我跟晏阳其实是认识的,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把花交给晏阳还是还给我让我直接送给他。
晏阳问我:“你怎么没打招呼就来了?”
我刚要解释,就听见他说:“我的意思是,你想过来可以找我拿票。”
这时候程储文也从后面走了过来,他似乎很急,招呼着晏阳过去拍照。
程储文看见我皱了皱眉,像之前一样没给我好脸色。
晏阳问我:“你待会儿还有安排?”
“没。”
“那你等我。”他被程储文催着去拍照,回头对我说,“站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找你。”
晏阳走了,那个工作人员小声问我:“这个花……”
“麻烦你了,我等会儿自己给他吧。”我从她手里接过花,再次道谢,她对我友善地笑了笑,问我说:“您是薛老师的朋友?”
薛老师?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晏阳说他改名了。
“我是他哥哥,”我说,“亲哥哥。”
她一脸惊讶,然后笑盈盈地说:“难怪,你们长得其实蛮像的。”
我们像吗?
很多年前有人这么说过,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但那是我们的好时光,青春又无所畏惧,当时的晏阳真的是艳阳一样的人,即便那时候我看起来也还不错,可依旧不敢跟他相比较。
如今更是不敢了。
我是破败的布,他是鲜花。
鲜花是要被精美的包装纸包裹的,而不是一块破布。
我说:“他比我帅多了。”
工作人员看着我笑:“您也很帅的!”
她说完,朝我鞠了一躬,转身去忙了,突然之间我好像再一次跟这世界产生了联系,我被晏阳身边的人认可,她说我跟他很像。
晏阳跑出来的时候我抱着花靠墙站着,再面对他的时候,好像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底气。
我说:“这束花是送给你的。”
他拉着我说:“走,我们一起拍张照。”
我被晏阳拉着从后台走到了台上,跟他一起站在钢琴旁。
晏阳捧着我送的花,笑着站在我身边。
程储文冷着脸看着我们俩拍照,没有说话,也没多看我一眼。
结束之后晏阳说:“这是你欠我的。”
“什么?”
“当初我毕业演出,你来了对吧?”他说,“我追出去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晏阳其实什么都知道。
我其实什么都没能瞒住他。
当初欠他的如今补回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过去的伤口在愈合,如今的我们在努力回到同一条轨道上?
第79章
我以前太喜欢自作聪明,但其实什么都没有掩饰得很好。
该藏的没藏住,不该藏的又被我亲手给毁了。
我对晏阳说:“那时候我很矛盾。”
“我知道,”拍完照,晏阳捧着我送他的花和我一起往外走,“所以后来我也一直没提起。”
晏阳始终都在给我留余地,或许他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有爆发的一天,只是他在努力寻求一个平衡,希望尽可能减少对每个人的伤害。
这些日子,我越是清醒就越是意识到自己过去有多疯癫有多偏激有多幼稚,如果能重来,或许我们也不用受这些罪。
程储文开车送我们回去,一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
到了家,程储文把车停在路边,对我说:“单独聊聊?”
我是没什么想跟他说的,但晏阳看着我点了点头。
既然晏阳想让我跟他聊聊,那就聊聊吧。
我下了车,跟着程储文往前走,走到已经没人的小花坛旁边,他点了支烟,问我:“抽吗?”
我摇了摇头。
他抽了口烟,看着远处叹气。
尽管晏阳跟我说过程储文对他的帮助,但面对这个人我还是有着很强的抵触情绪,他跟晏阳太亲密了,他们是朋友、是同事,甚至很可能对于他们来说,彼此也是亲人一样的存在。
这让我无比嫉妒。
我一度想要成为晏阳的唯一,可又不得不承认,我不可能让他的身边只有我一个。
程储文说:“以后你来看他的演出可以直接找我拿票。”
他看看我:“当然,你跟他说也可以。”
我没有说话,因为很清楚他找我单独说话不可能只是为了这个。
我看着程储文抽完了一根烟,这人苦大仇深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某个阶段的我自己。
“是这样,”程储文点上第二支烟的时候终于又开了口,“我知道你们的关系。”
我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反对,也没有立场反对,”程储文说,“你回来之后他整个人都明显有了人气儿。”
程储文苦笑:“挺好的。”
我有些意外,还以为程储文要痛骂我一顿。
“在你们的关系里我是个局外人,没资格指手画脚,但他为你吃了太多苦,别折腾他了。”
我皱起了眉:“什么意思?”
什么叫“别折腾他了”?
怎么好像在程储文眼里我就是个累赘?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是晏阳的累赘。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没别的意思。”程储文转过来,“可能我确实多言了,但我当他是弟弟……你别误会,纯粹的亲情,他因为你痛苦的时候,我也刚失去了我唯一的弟弟,算是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的。”
可能太久没跟外人这样聊过天,我一时间不太确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程储文在我疑惑的时候突然对我伸出了手:“一开始他要接你回来我是反对的,总觉得他应该摆脱你好好去过自己的人生,但现实却是,你回来了他才过得更好。你不在的时候,我是站得离他最近的人,现在我把这个位置还给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别再让他变成之前那样了。”
我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