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30)
晏阳讨厌我是应该的,如果我是他,搞不好现在已经拿着刀子扎过来了。
可恶至极,令人作呕,我一直自诩是受害者,却偏偏加害于我最喜欢的人——大概也是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待我的人。
我这种人怕是不值得同情,碎尸万段然后灰飞烟灭才是最好的归宿。
我朝着晏阳鞠了一躬,并不是在求谅解,只是希望他知道我真心抱歉。不求谅解因为至少在我和他的事情上,我不配得到谅解,当我从混乱的状态中走出来,神志清醒地站在他面前时,我不得不承认,不管我出于什么原因做出那些事,都不可避免地伤害到了他。我丢向他爸的刀,也划破了他的心口。
真心是应该被呵护而不是被如此践踏的。
只是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有些晚了。
晏阳背靠着医院楼梯间的墙壁,我直起身子的时候他一直皱着眉看我。
我不知道我们多久没见了,几天?他瘦了很多,看起来很憔悴。
我胆小如鼠,大概也遗传了那个抛弃我的男人,在这种时候甚至不敢开口询问一下晏阳的情况。
为什么也在医院?
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觉得爱我很辛苦?
太矫情了,不如赶紧滚出他的视线。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发现自己真的从生我的两个人身上完美继承了他们不该被继承的一切——暴戾、偏执、自私、懦弱。
不过还好,晏阳是美好的,感谢他有一个善良温柔的母亲,感谢他和我们不一样。
我沿着走廊一直走,走到尽头,从另一边的楼梯下楼。
深冬时节,我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走出住院部的大楼,冷风刀子一样刮过,眨眼就打透了我。
冷得浑身发疼,但这种疼也唤醒了我,让我可以保持清醒。
我身无分文,于是一路步行,在冻僵之前回到了那个破旧的老屋。
这地方一如既往,我当年离开时什么样,它现在还什么样。
过年了,左邻右舍门上都贴着春联,无一例外都是超市或者银行免费赠送的,上面还印着人家的名字和logo。
那一楼层,只有一家死气沉沉,连门都是坏的,是谁家不言而喻。
我推门进去,走路的时候脚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屋子里冷得像冰窖,是我真正的棺材。
我站在门口扫视四周,回顾从我记事开始到前不久离开时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深夜的尖叫,逼近的菜刀,一个个落在我脸上的巴掌和打在我身上的棍棒,历历在目。
我受尽了虐待,恨她也恨他。
我也恨自己。
或许我真的不应该被生下来,或许我在出生后就应该被摔死。
人类的悲剧是因生而来,不诞生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
我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肮脏的大衣,那衣服在柜子里放了几年了,又脏又破,我裹在身上,试图用它稍微取暖。
我开始打扫房间,从客厅到卧室,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屋子多少年没人住没人管了,破损的门成了摆设,我打扫的时候甚至发现很多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垃圾。
撕碎的扑克牌,捏扁的可乐罐,用过的安全套。
怕是那些迟早要被砍死或者被抓起来的小混混已经把这里当做了聚集地,在这里做尽坏事。
我心平气和地把肮脏的一切都扫地出门,这个家前所未有的干净。
最后一个应该被清除的是我,我才是最该被消除的那个。
我脱掉那件臭气熏天的大衣,踩着满是灰尘的冰凉床板,站在了窗台上。
那扇窗户并不大,我家里没有窗明几净的大玻璃窗。
站在那里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我午睡醒来发现家里没人,我的脚被铁链拴在床脚,活动范围很小。
那时候我怕得要死,哭嚎着爬上窗台,一边喊妈妈一边踢碎了玻璃窗。
那是我几岁时发生的事了?应该还没上小学。
原来那个时候我就曾经站在窗台,只要多往前一步就能掉下去了。
我站在那里,低头看向地面。
四楼,她曾经从这里一跃而下,摔得血肉模糊。
如今我要是跳下去,也会有和她一样的死状吗?
我闭上眼的时候,风呼啸着,我甚至觉得自己能看到我跟她的尸体在地面重合,什么归宿,那才是归宿。
身后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把我往前推,就在我要跳下去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戏谑的笑。
我猛地睁开眼,回头,发现有人站在房间门口。
那个叫耗子的,多年没见变了样,但我依旧能记得他。
他吊儿郎当地倚在我家卧室的门框上,嚼着口香糖,笑着看我:“快点跳,我等着看热闹呢。”
他掏出了手机:“你说我是在这儿看比较刺激还是到楼下去看更刺激?”
第51章
有的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说他,也说我自己。
他从小就没干过什么人该干的事儿,到现在也一样。
我再怎么疯,也不想在死的一刻也做他取乐的工具,而且我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竟然是我的手机。
我进医院之后就没找到手机,这么看来应该是当时我被送进医院时掉在了这里,好死不死被耗子捡去了,可是他怎么解锁的?
我的手机密码一直都是晏阳的生日,想到这个,我看着耗子时更恨得牙痒痒。
窗户也年久失修,就好像我一用力就能把它拆下来,冷风一吹,摇摇欲坠,玻璃窗哗啦啦响。
“赶紧的,”耗子说,“等着看呢。”
“你拿的是我手机。”
“我知道。”耗子抬眼看着我笑,“这手机不错,现在是我的了。”
我从窗台上下来,怒意已经顶了上来。
“我是真没想到,晏阳不是你亲弟弟吗?”耗子嗤笑,“真他妈牛逼,我小瞧你们了。”
手机里有我跟晏阳的照片,还有视频,除此之外还有那些聊天记录。
耗子看过了。
一想到耗子看过晏阳,我就开始不受控,手边有什么就抓起了什么,我逼近他,质问他:“你看到什么了?”
“他挺白的。”耗子故意挑衅似的对着我笑,“叫得挺浪的。”
我挥起手里的东西就砸向他,他反应很快,直接躲开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拿着的是那件破旧的衣服,就算完美砸向他,也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
耗子嘲笑我:“操,你他妈跟我闹着玩呢?有种就直接砍我,真他妈怂。”
我气急了,慌乱地开始寻找这间屋子可以用的东西。
我一边找,耗子一边在激怒我:“你弟挺紧的吧?操,看着就好干,当初我就应该上了他。”
当初。
我想起晏阳跟我说过,耗子曾经把他牛仔裤的扣子都给扯坏了。
新仇旧恨一起来,我再一次失去了理智。
床底下有铁链,那是小时候我妈用来绑我的,我爬进床下再出来,还没起身就被他踩住了手。
耗子一直用手机对着我,像是在录像。
“那次你打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他的脚用力地碾我的手,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本来咱们俩的账咱们俩算就行,但我一直找不到你。”
我仰起头看他,试图从他脚底抽出手来。
“我跟你那小情儿约了在这儿见面,也是巧,他还没来,你先来了。”
照理说,我应该打得过耗子,可偏偏我从医院跑出来,又在寒冬走了这么久,这会儿身子都是僵的,我用尽了力气想抽出手,却连这个都做不到。
耗子蹲下,扯我的裤子:“要不这样,我先干你,等你小情儿来了,再当着你面干他。”
晏阳不可能来的。
我们一起死吧。
耗子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我突然牟足了力气抽出手,直接将他掀翻在地,他还没回过神,我已经骑在他身上用铁链勒住了他的脖子。
同归于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