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在德令哈(66)
他想被爱,但他能付出相等的感情给对方吗?
而池念还在着急地劝:“你现在才27岁,大好的年纪有车有房还有自己的店,虽然成不了什么大富豪,每年赚得也不少了。爸妈分开了算什么啊,天还是那个天,塌不了……但是你要是没了,那……”
边说,池念边把他抱得很紧,好像怕他下一秒就冲动地翻过护栏冲进长江。池念的手在抖,唯恐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独处的机会。
他半晌没找到合适的话,张着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被池念这么安慰在意料之外,奚山任由池念抓得很用力,反问:“那什么?”
“那,那我可能会、会哭死吧。”池念想也不想地说。
一条枯枝不知从哪里滑进了江水,涟漪阵阵,惹得奚山古井无波的内心也鲜活地冒了个泡泡。他忍不住问池念:
“你会为我难过吗?”
“……你觉得呢,”池念避开奚山的目光,“你都为那个思、思贤难过好多年。”
“不一样,是为自己难过。”奚山说,拢着池念,是两个人的窃窃私语,“思贤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他很小声地:“我也差点死过。”
池念还没经历过同龄好友与近亲属的生离死别,这时不知怎么想到丁俪的手术,差点又哭出来,只好埋进奚山颈窝。
“爸妈分开对我而言,就像从小到大看的东西其实是假的……信仰崩塌,可能也差不多。本来就容易焦虑,那两年更是一直浑浑噩噩不在状态。”奚山重新握着池念的手让他揣进自己的口袋,“后来有次,下雨天,开车撞到了电线杆,气囊故障没弹得出来,在医院住了好久。”
池念听得直冒冷汗:“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思贤出事前一个月。”
“……”
“他一直觉得那次不是意外,所以后来联系不上我,就以为我要……”奚山顿了顿,才说,“他出事我的确有责任,应该接电话的。”
“不是你的错。”池念说。
“嗯。”奚山摸摸他的头发。
半晌,奚山倏忽听见他比往常低了一个八度的声音:“不管怎么说,我觉得……我能遇见你,真的很不容易。不是我……是你,明白么?”
他倔强地看向奚山:“你比我更勇敢。”
这句话像个开关,池念的言语又流利起来:“我很久很久没遇到过你这么好的人了,好人都要长命百岁。所以奚哥……喝了酒是容易想起遗憾的事,但你是个特别好的人。”
“我不是。”
“可你愿意拉我回来。”
奚山凝视池念很久,他一直想要的是这样的眼神吗?
真诚,纯粹又执着。
池念看他时总是很专注,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仿佛不管他退得多远池念都会追上来,然后带上他,说我们去逛超市吧我们明天吃蓝莓酸奶松饼。
池念想过他们有“以后”,不只明年一个春天。
脸上对奚山那一大通死不死的言论惊惧未退,但池念想了想,突然说:“你放心,以后我也会拉住你的,不让你再有机会去撞电线杆,或者大雨天在外面不回来。”
奚山失笑:“怎么拉?”
“很简单啊。”池念挣脱他的怀抱,挽起奚山一只袖子露出张开的五指,然后牵住他。
“就这样。”
天蒙蒙地亮起来,差不多也往回走到半途了,池念突然问:“所以柴达木真的有狼群吗?”
“有。”
“不是又在骗我吧……”
“我遇到过。跟在车后面跑,就是无人区里,我把车窗全锁上往前开,好不容易开上国道才摆脱了。”奚山说完,毫不在意地笑笑。
“什么啊!”池念完全分辨不出真假。
“有空带你去看,行不行?”
池念干脆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可握在一起的手没放。
奚山捏了捏池念的手背,感受到一点回握的力度——真好,他想着,他跨出一步,池念就也向他走一步,他们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因为不期而遇的某个黄昏就开始相对而行,直到距离减小到无。
低氧,高原,无人的戈壁。
池念也许很长时间内都不知道奚山在那里待过很长的时间,一个人孤立无援。一辆车的油即将耗尽,到了国道又躲在里面过夜,冷得眉毛几乎结霜。
不过天很快就亮了,一辆货车经过,司机把他载到了服务区。
人历经过险境能对事物有更透彻的认识,奚山那次从青海回来,找了个认识的纹身师在后颈纹上那只蜻蜓与泰戈尔的诗。
“我存在,乃是所谓生命的一个永久奇迹。”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但他可以自己过一辈子。
已经打定主意就这么到不想活了为止的时候,偶然安排的青海之旅,他遇见了池念——日落里,从颓丧到生动的神情变化,能够对陌生人敞开伤口。
巴音河边,池念的坦诚与真挚,让他重新有了喜欢一个人的冲动与接受一个人的勇敢。
池念也是他的力量与奇迹。
奚山想到这儿,反手摸了摸纹身。头发挡着,凹凸不怎么摸得出来,他顺手搂住池念的肩膀,把身体重量分了大半过去。
“很重,哥!”池念耳朵都红了。
“我今天好脆弱啊,头痛。”奚山难得开始耍赖,借着还未退干净的一点儿酒劲不讲道理,“回去的时候你开车。”
池念无可奈何:“我开我开……”
过后几天,池念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还有点不知所措。
南滨路上的夜风,长江水,与他们一直牵着的手,池念差点当场借着他不清醒的时刻说,“我来爱你”。奚山那些能吓死人的话,大约憋在心里太久,所以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池念追究不到话语内的细节了,唯一能给奚山的就是爱他的一颗心。
这天下班回家,池念换了家居服,立刻循着一股麻辣的香气跑到厨房:“好香啊奚哥!你做什么好吃的?”
“孜然牛肉,麻辣香锅,紫菜蛋花汤和土豆丝饼。”奚山用筷子分了块金黄的土豆丝饼喂到池念嘴边,“尝尝。”
“好吃,好脆啊!”池念囫囵地吞了一半,张着嘴不停呼气,太烫了,但也没堵得住他说话,“早知道你这么会做吃的,我以前就不该和你抢……以后能点菜不?”
“可以啊,明天就能点。”
说完奚山又喂了一块给他,客厅里,雪碧叫起来,他一侧头:“麻烦池少爷去开个门。”
“今天有客人吗?”
“我妈昨天说给我拿两条新定的羽绒被过来,顺便吃顿饭。别担心,我妈话特别少,照常吃饭就行。”
池念:“……”
池念:“阿姨来了?”
“对啊,快去吧,我这儿忙着呢。”奚山推他。
池念机械地往外走,嘴里土豆饼才刚咽下去,突然就要面对人生新的挑战——
怎么,怎么见家长也不提前说一声!
也不算见家长。
但就是,危!
第53章 露一手
门外,池念对上神采奕奕的中年女人,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
奚山买睡衣时他强行要一起凑单选的皮卡丘抓绒家居服,同款毛茸棉拖,刚下班,还没缓过神,算不上蓬头垢面但也脸色不佳。
看见他,白小宛也怔了怔。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白小宛率先开口:“请问,这是奚山家吗?”
“是,是的!您没走错!”
池念连忙侧身让开,瞥见白小宛身后的两个大袋子,不等对方说什么先去提了过来。他刚才得了奚山的提示,羽绒被不是很重,拿去奚山的卧室放到床边,再到客厅,白小宛已经坐好了,神情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