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衬衣(75)
他现在脚板心已经汗湿了,脚趾紧紧蜷缩着。
萧遇安忽然将被子往右边挥开,露出下方刚换上的床单。
明恕闻到了洗衣粉的清香,还有腊梅的味道,但是它们纠缠在卧室的空气中,却将他烧了起来。
他好像闻到了他留下来的气味。
但是不应该啊,他已经开窗通风,还拆掉了床具,连腊梅也搬进来了,怎么还会有味道?
“床单被套被弄脏了,所以要马上洗。”萧遇安循着明恕的视线看向床单,而后又看向明恕的眼睛,“只洗卧室的,跟哥解释不过去,所以要把客厅的也洗了。是吗?”
明恕僵着腰背,像块木头戳在泥地上。
不仅仅是因为萧遇安开诚布公,还因为萧遇安以他的角度说的那声哥。
他头脑发胀,那些挤不出去的热仿佛都冲到了他头顶,下一瞬,他说出一句让自己和萧遇安都意外的话——
“不是哥,不是哥!是萧遇安!”
萧遇安一时间没有听懂,但几秒,便在明恕的气急败坏中找到答案。
不是跟“哥”解释不过去,是跟“萧遇安”解释不过去。
萧遇安失笑。
两个称呼都是他,但明恕现在嘴上仍然喊着哥、哥哥,但是在心里,他早就不再是哥。
“对不起。”明恕慌忙地转过身,抬手遮住眼睛。
刚才那一声把他自己都喊懵了,他就像一只鸵鸟,以为将眼睛捂住了,危险和窘迫也就不复存在。
可是这里不是沙地。
他也不是真正的鸵鸟。
当他听见萧遇安在后面再次喊他的名字时,他就不想当鸵鸟了。他转过去,虚张声势,气势汹汹。
萧遇安本是见明恕情绪不对,想将人叫过来,尽可能平静地谈一谈。但是明恕转回来时,他看到的分明是头受了天大委屈的,浑身毛都竖立起来的小兽。
他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小兽率先向他发难了。
“我早就没把你当哥了,我叫你哥,只是因为我怕你把我推远,我在骗你!”明恕语速快,声量也大,吐字却是颤抖的,他红着眼,瞳孔里盛满万千渴望。
它们盛不下了,它们溢出来了。
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膛,那里比过去厚实,却尚达不到一个精英刑警应有的体格,“我在这儿叫你萧遇安!我跟你告白之后,它每次想到你,都是萧遇安,不是哥哥!你为什么……为什么……”
明恕咬牙切齿,气息更加不稳,“你为什么还要自称哥呢?你就那么想当我哥?你从我5岁当我的哥,当到现在,你还没有当够吗?”
明恕胡乱在眼上揩了一把。
他没哭,只是眼睛胀得难受。
“小时候是哥哥,一辈子就是哥哥吗?”刚才那句话像是耗掉了他莫名鼓起来的气,他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肩膀震颤,“可我不想一辈子给你当弟弟!”
萧遇安也没想到对话会突然发展成这样。
他手指动了动,牵引着手臂抬起来,想将明恕搂过来。
一种陌生的感觉穿梭在他五脏六腑。
失控。
他控制不了与明恕的这场拉锯,他失去了对局面的主导。
他轻微蹙着眉,知道自己正被明恕拖拽入一个巨大的漩涡,此时他已经坠入河中,但一只手还牢牢抓着岸礁,只要他不松手,那个漩涡就淹没不了他。
但是来自明恕的力柔软,稚嫩,甚至有些悲伤,它们原本奈何不了他分毫,他却主动放开了抓着岸礁的手。
他坠向漩涡。
“床单就是被我弄脏了,因为我在上面闻到了你的味道,我在上面想着你,想着你……”明恕捏紧拳头,明明没有吼,但声音竟是有些嘶哑,“我都把床单洗了,你还要找我兴师问罪吗?我偷偷喜欢你都不行吗?你不要我,但是又养着我,我吃的穿的都是你给的,我怎么办呢?我就是喜欢你啊!”
悬着的手终于抓住明恕的胳膊,萧遇安仿佛是从容不迫地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没有什么从容不迫。
在漩涡里即将溺水的人,谁能从容不迫?
明恕在发抖,抖得越来越厉害,萧遇安抱着他的时候,听见他牙齿磕在一起的声响。
这时该说什么?
萧遇安不知道,他处理不了,他只能顺着明恕的背,试图让这受伤的、无理取闹的小兽不再颤抖。
明恕将脸埋在萧遇安的肩头,那些噼里啪啦燃着的火星烧掉了他的理智,他以为是自己扑到了萧遇安怀里,大概是他表现得太可怜了,萧遇安没有推开他。
他缓缓深呼吸,想快些平静下来。他不想因为现在的急切而被讨厌。
可是不知不觉,他的手却紧紧抓住了萧遇安的衣服。
“我就是喜欢你。”他喃喃地说:“要么你就把我撵走,我的一切你都不要管,在赶走我之前,你还可以打我一顿,骂我一顿。是我非要缠着你,我活该。”
萧遇安听着这近乎呓语的话,手停在了明恕的脊柱上。
这时他才清楚地意识到,明恕自称身不由己,其实他比明恕更加身不由己。
明恕说他可以将他撵走。
但这怎么可能?
他与明恕,也许是在互相为难。
这似乎也不准确,因为他对明恕不是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
明恕并没有为难他。
“你又不赶我走,又不要我喜欢你,我偷偷在你床上想着你做,我都没有当着你的面,我把弄脏的床单都洗干净了,你还是不允许。”明恕声音更小了,“你不能这样,你没道理,怎么你把好处都占全了,一条路都不给我留?”
萧遇安长吸一口气,明恕的话语像有实质,一寸寸摩挲着他心口那片柔软。
覆盖在明恕脊柱上的手终于又动了一下,沿着那薄薄的一层布料,也不知手掌的温度能不能够传到那正在颤抖的背上。
明恕觉得后背过了一串电,电流让他冷静,让他清醒,可也让他冲动,让他无畏。
他忽然撑住萧遇安的胸口,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盯着萧遇安的眼睛,年轻而蓬勃的占有欲疯狂地叫嚣,他克制再克制,却一瞬崩盘。
萧遇安跌坐在床上,眼前投下一道阴影,明恕压了上来。
明恕推他时,他本来可以挡开,明恕的力量远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他有意阻止,此时明恕已经被他扔到客厅里。
但那个力扑向他的时候,他仅仅只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后背就撞向了刚铺好的床单。
坠落时他还拽了明恕一把。
再也没有比这更隆重的邀请了。
明恕压在萧遇安身上,他眼里是火,身上也是火,他按住萧遇安的手时,想的是——是你给我点的火,刚才你不抵抗,那现在你肯定抵抗不了了!
火已经烧起来,在两具身躯上燎原。
谁逃得出去吗?
逃出去了,烈火的灼痕就会消失吗?
萧遇安闭上眼。
明恕的手指滚烫,指腹上没有他一样的枪茧,这是一双年轻的,没有经过打磨的手,就像此时压着他的这具躯体,璞玉一般,只有最纯粹的、最青涩的冲动。
“萧遇安。”明恕攀在他耳侧,亢奋地颤声说:“萧遇安,你承认吗?你再也不是我哥哥了,除非……除非你现在把我踹下去。我……”
话音未落,萧遇安半闭着的眼睁开。
他看向明恕的时候,明恕动作一顿,心跳几乎都停下来了。
他没有踹明恕,亦没有阻止明恕的动作,但他翻了个身,位置随之调转。
是明恕自己停下来,后背被摔入床垫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失重,也失焦,片刻,明恕张了张嘴,竟是叫出一声“哥哥”。
萧遇安笼罩着他,大约因为背对着顶灯,眼中几乎没有光亮,如夜里的海水。
萧遇安压下来时,明恕瞳孔紧缩,情不自禁地收紧身躯。
他像嗅到了海潮的味道,他被他向往的那片海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