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不醒(3)
五
丰源路财务大厦十八楼。苏墨上去之前还准备了几句客套话。结果到办公室门口一看,里面的几个会计已经全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全是各个厂家来要账的。
年轻的女会计正在有些不耐烦地跟不懂的人解释:每个月的钱款是固定的,这个月没你家的,下个月肯定能轮到,每家的账到时候都能清掉,请大家放心。现在海威已经靠到长江这棵大树了,大家还怕没钱拿吗?
苏墨站在门口听着,知道这话只不过是表面上说得漂亮罢了。海威之前那么多供应商那么多旧账,不来疏通关系的话,谁知道要轮到哪一年才能把账要清。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苏墨终于和负责的总会计说上了话。
“你是恒远的?”刘会计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本来是低着头爱理不理的,这时便把头抬起来了,仔细审视了这个“恒远”的人。面前的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白衬衫,牛仔裤,抿嘴还是微笑,左边面颊上便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看着倒真是眉清目秀的一个人。
昨天下午海威——现在应该叫第二发动机厂了——的老总和财务部长过来和这边的几个负责人开会,会上就说到了旧账问题。他把各个厂家每天都有人来催债的情况汇报了。结果年轻的老总神情严肃地翻了翻旧账的明细,把账本往他跟前一丢,很清晰地下了指令:恒远这家的钱不要给。
刘会计不知道恒远的人到底是不是得罪了他家的老总了,因为后来丁竞元又单独和他交代了一句,用着冷冷的命令口气:他家钱不用给,但是人来了你们不能怠慢。
要债的都是孙子,发钱的全是大爷。特别他们旧账财务科的整天被下面要债的这些人烦死了,没好脸色,爱理不理的,这都是常态。
又不能给钱,态度还得好,这可真够难为人的。
十一点的时候,苏墨终于从财务大厦出来了。楼上的办公室里,两个年轻的女会计伸着懒腰问他们的上司这人谁啊,怎么和他聊这么长时间,还这么有礼貌,简直稀罕。
“恒远那家的负责人。”刘会计唉声叹气:“不聊不行啊。”
“咦?恒远换人了?之前不是一个姓江的吗?”
“我神烦那人,油嘴滑舌的,上来就套近乎,也不看看自己那长相,长得跟闹着玩似的。”
“哈哈。这个人挺帅的。看着真不像是个搞业务的。”
“他们家欠多少账啊,老大要不先给他家吧。给谁不是给啊。”
“就是。不过也不能一下给多,要不然人家下次不来了。”
“哈哈……”
“行了,你们两个别乱扯了,马上吃饭了,赶紧打电话订餐吧。”
十二点前回厂里的话,应该还能赶得上去吃食堂。苏墨本来是已经在站台准备上公车了的,结果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接起来,是第二发动机厂工程部郭工打过来的,说恒远昨天送去的新型保险丝盒线路有问题。希望厂里的工程师能尽快过来给看看,实验室下午等着要。
又要去“二发”,苏墨挂了电话,眉头自动就皱起来了。在人来人往的公车站台楞站了一会,从嘴里徐徐吐出一口气,苏墨开始给自家工程师打电话。
第三章
六
既然下午第二发动机厂有事,那么算算时间赶过去吃中饭倒是正好。第二发动机厂自从靠上了长江这棵大树以后,食堂的饭菜越发地好吃了。搁以前苏墨肯定不用想,直接打车就过去了。
苏墨跟工程师打完了电话,又给自家的采购部黄部长打电话,说了下午的事,让她吃完饭回城的时候把工程部的梁工捎上来。
黄悦文问他:“急不急?”
苏墨知道她问这话的意思,不急的话肯定就半路把人扔下了,让梁工自己坐车过去。其实倒也没什么急的,一个下午的时间呢,肯定是怎么着都够用的。但是这天气着实太热,梁工又是个胖子,所以最后苏墨想了一下才回:“听郭工口气是挺急的。”
“好,那我到时候直接给送到二发吧。”
“谢谢黄部长。”
“应该的啊。”黄悦文话说得干脆,话里带着点笑意。
其实黄部长年纪不大,也只能比苏墨大个两三岁的样子,应该还不到三十,但是在恒远已经做了有十来年了。据说学历只是平平,之所以能做采购部长,最主要原因是因为她是卢总的小情人。恒远里卢总的情人有好几个,黄悦文最年轻。苏墨跟她喝过酒,真的是很能喝很会应酬的一个女人。
丰源路这边,苏墨不熟,不知道哪边有吃的。打完电话,就沿着马路往前走,走了一站路,苏墨已经是走出了一脊背的汗了,进了一家装修看上去很干净漂亮的面店,吃中饭。
一顿饭磨磨蹭蹭地好容易吃了半个多小时,加上到站台等公交——到开发区的公交路线本来就少,中午这个点更难等了——等苏墨到第二发动机厂的时候,已经是一点半了。
“到哪了?”苏墨刚下车郭工电话就到了。
“已经在站台了。我们家工程师从厂里来的,也马上就到。”从站台到二号门还要走一段,苏墨听着郭工的语气好像是有点要催他的意思,不由得脚下步子就加快了。
“我们这边丁总刚临时给开了个会,就说到了这个新车型的进度问题。你们家保险丝盒装上去现在不是雾灯和后尾灯都不亮么。”结果明明没有什么好着急的事,他们丁总又开始抽风了。把他们负责的几个工程师都训了,也不能叫训,就是没给好脸色,“上面很重视,下午务必要把问题排查清楚啊。”
郭工的话里已经带了一点责怪的意思了。其实没看到实物,问题真不一定是出在哪边。海威被合并以后这边目前的状态从上到下其实都是有些乱的。实验室新车型各部分图纸一直在频繁改,加上苏墨又是刚从江宇手里接的二发厂,前些时候这边的工程师还是联系的江宇,江宇又喜欢耍些小心眼什么的。有可能是这边的图纸更新了,而家里的工程师还按照旧的做了。
“我现在马上来联系一下,他有车送的也该到了,应该是从六号门那边进的,那我们就直接去实验楼了。”即使不一定怪自己家工程师,苏墨也不好说什么。并且在听到郭乾明说了丁总两个字以后,苏墨条件反射地就有些焦躁起来,已经无心再说别的了。
海威被合并还没有半年,这边厂里中低层的一些领导都还没有撤换。只有上头的一些大领导被撤了。苏墨只知道上头先是来了一位刘总,后来又来了一位杨总,苏墨从江宇手里刚把二发接过来的时候,杨总又调走了,后来又调过来一位丁总……这些老总级别的人物苏墨并不关心,他根本接触不到,这些关系是需要卢总亲自去结交打点的。
后来的这位丁总就是丁竞元,早上和那位刘会计闲聊的时候,苏墨从他嘴里已经了解清楚了。大学的时候只知道丁竞元家里头很有钱。现在看来,那时候对他还真是知之甚少。年纪轻轻的就能在这边做老总,背景可见一斑。
当然苏墨现在还不知道丁竞元会和长江董事长丁溪川有什么关系,他只是猜想并自我安慰,丁竞元出现在二发厂其实只不过是个巧合罢了。这么多年了,他觉得不管曾经他对自己有过什么样的感情,也早就该淡了……以他对丁竞元的了解,他那种个性,是不会轻易放手的,除非是死心了……以前的很多人事如果不是刻意去触动苏墨根本就不会想起来了……所以真的没必要那么草木皆兵似地,也许丁竞元早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就算见了面也没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