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有钱你真的无法想象(19)
这处理简单且大胆,寻常人看不出其中关窍,但亲自选定这一段作为试戏片段的卢易生,却是经过了再三考量。他以往的男演员,不少都是电影学院的新人,他们是学生,对自己的表演没多少信心,打压几次就会老实,能认真听导演的话来处理。很多演油了的、小有成绩的演员,往往主意太大,过分渴望发挥自己所谓的演技,没什么大局观,一两个片段中或许出彩,但放在整部电影中,就显得过分用力。
他选了这一段,就是想看一个演员,究竟是借助这个情绪表达疯狂展示自己的爆发性,瞪着眼愤怒,还是浑身颤抖地抗拒……抑或是像眼前的傅子越这样。
卢易生实在是意外,这个履历根本拿不出手的小演员,居然很有电影视野。
电影是镜头艺术,这与舞台剧不同。
演员不是唯一情绪的输出口,懂得在表演上让步,才能帮助电影的表达进步。
卢易生没察觉,自己竟然已经满意地频频点头,一旁观察他表情的卢原暗自错愕,也不得不更投入地去观察傅子越的表现。
就在副导演读完穆大哥该有的台词后,傅子越直接作势掀起帘子,甚至微微低了下头,迈进另一个空间。
在那样的村子里,或许没有挑高的房梁,都是低矮的砖房。傅子越身形高大,此刻却想到,或许破房子里门低槛高,所以他下意识低头,颇有空间感的意识。
迈过门槛后,傅子越的目光先看了一下他所设想的、应该躺有产妇的方向。简单一侧首,将虚无的空间勾勒出有形的边框,随后他上前走,在床侧站稳:“如果难产,就要做剖宫术。”
随后,副导演又读了一句产妇的念白:“大夫,你要救救我。”
“一定。”傅子越语气坚定,是从没被穆大哥的言论动摇过的,那个满怀理想的年轻人。
就在这一刻,卢易生突然说:“手术成功结束。”
这是一个提示的信号,让傅子越跳手术部分,直接演下面的内容。
傅子越停了停,那副导演赶紧拿起台本,读到后面产妇的台词:“大夫……我不能要这个孩子,你杀了他吧。”
终于,傅子越迎来情绪爆发的需求点。
考量一个演员,卢易生既要看他的高点,也要看他的低点。情绪大爆发的戏对很多有经验的演员来说,其实都能驾驭出来,调动大情绪,很多时候比细微处理要更容易。但每个演员的爆发也不相同,有些演员或许有广度,大哭大笑,转变非凡;有些演员则擅长深度,可以悲怆的恸哭,也可以恣意愤怒。
真正刺激到医生刘泽世的点就在这一处,一位母亲在被舆论挤压时,对儿子扭曲的保护。在生死关头抢救回来的两条生命,这位母亲,却重新做了抉择。
傅子越又要如何诠释这一刻的刘泽世呢?
他抱着怀中刚刚诞生、还在啼哭的婴儿,错愕地望着产妇,甚至想将剪过脐带的孩子递到母亲身边。
“你看看他,是个儿子,多可爱啊。”他声音放缓,语气明明颤抖却努力温和,试图安抚这位寡母的情感。
可这时,那寡妇却道:“我厚着脸皮能活,但他会被骂一辈子的野种。你溺死他吧,没人会怪你,顶着野种的名字,他在这村子里活不下去的。抱走,你把他抱走!”
副导演的台词功底实在听得众人无语。
但傅子越却似乎无所察觉,被一个母亲的言论深深震惊。
刚刚降落在这个世界上的小孩,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可他的命运似乎已经被决定了。
这是一个无法为母亲证明清白,更无法证明自己清白的婴儿。
他被自己的家乡厌弃、被母亲厌弃。他是罪恶的符号,是无法被接纳的异体。
母性强大,强大到足以让爱变得畸形。
傅子越臂抱虚无,站在原地,久久无法言语。
这一刻,正巧日光西斜,躲开了云层,从窗缝里漏进一缕暖光,照在了他一侧的身体上。
仿佛傅子越一半的身体在希望中,一半却堕入黑暗。
他很沉默,他的情绪爆发没有崩溃的游走,没有绝望的哀嚎。明明傅子越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战立在原地,但整个房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却都被吸走,紧紧凝固在他的脸上。这不是每个演员都能做到的,天生就被人注目,一颦一簇,都牵动他人的情绪。
可此刻,傅子越做到了。
他身体轻轻发抖,双臂越收越紧,似乎是想要保护这个孩子。
可他也是那样恐惧,目光里茫然失焦。
他战栗得轻微,如果不仔细看,你甚至无法发现他双臂的肌肉都在随之痉挛。他是那样恐惧,目光里茫然失焦。
恐惧一片陌生的土地上,滋长出来更加令人陌生的阴森人性。
……寂静。
明明坐着十多个人的房间里,居然陷入一片无声。
仿佛众人都受到傅子越那样恐慌的情绪所感染,人人都跌进深渊,不敢挣扎。
他的表现是那样节制而细微,可眼神中的情绪又是那样庞大,以至于人人都无法置身事外。
叶宣深深呼吸,眼神却发亮,像是看到一片尚未被人开采的宝矿,就在她的面前。
傅子越还是那样松弛而精准,与她多年前第一次发现他时那样。只是几年过去,傅子越的表演更成熟、更懂得留白,甚至更有镜头感了!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没有再演过什么好项目的!?浩粤娱乐俨然不是会栽培艺人的公司!
卢易生却始终沉默,没有发话。
这次,换叶宣替傅子越不平了。
这样好的表演,卢导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你……”卢易生终于开口,他有些迟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我应该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
卢易生缓缓站起身,招手让傅子越往前走了几步,
他注视着男人干净、未加粉饰的面孔,记忆慢慢在脑海里复苏。
“十多年前,有一部电影,讲特殊时代的……里面有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只演了他爸爸被送去改造时,他追车的那一段,是不是你?”
那是部禁片,并没有多少人看过。
更是没有人知道,那部片的编剧,其实就是卢易生,只为避风头,改了个化名署上。
在电影里,那个小男孩的戏份并不算多,却是画龙点睛的一笔。
母亲自杀,父亲被抓走,转瞬间沦为孤儿的男孩一直追着拉走父亲的车,整整追出了十公里。他起先一边跑一边嚎啕大哭,哭到没劲怕追不上车,就咬着牙不哭,埋头狂奔。到后面他渐渐脱力,追不上了,脸色苍白而绝望,但眼神却坚定。
离开镇子只有一条公路,那条公路也只有一辆车。
远远的,男孩只能看见前面的光,但他没有停下过脚步。
他跑烂了鞋,跑坏了腿,想留住自己唯一的亲人,哪怕留不住,不分开也好。
可那些人像是故意折磨他,明明可以带走,却一定要让他们分离两地。
他们想摧毁的,是人心底最后一点光亮与希望。
卢易生无法忘怀他看片时,那个特写镜头里,男孩坚毅而惨痛的目光。
他知道那个男孩年纪小,并不是专业的演员,可是那份澎湃的情感,在表演中凭本能释放出来的绝望,却深深冲击过他。
而此刻,那个男孩长大成年,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傅子越轻轻一笑,像是在笑自己被电影启发后一腔热血扎进梦想的样子。
“是的,卢导,那个角色是我。”
第16章 大步流星
卢易生说的那部片子,很多人都没看过。因此对卢导一时间激动非常的表现颇有些不解,然而,他们可以料定的是,这个本不被看好的关系户应当就是卢易生新电影当仁不让的男主了。
在现场,卢易生并没有明说这一点,只是很关爱地问了傅子越这些年的求学经历和从艺经历,问题都很常规,傅子越便一一从容作答。结束后,卢原亲自送傅子越出来。
盛林虽然跟在后面,但也明显看出。卢原也好,副导演也罢,甚至是见多识广的经纪人叶宣,都对傅子越的态度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