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99)
凌枢突然叫起来!
岳定唐:“几月几号的,你还记得吗?”
凌枢:“我记得,但那份报纸我已经给了何幼安,现在肯定也找不着了!”
岳定唐:“这种密码本对应的内容,不会是单独印刷的报纸,肯定是放在报纸中的内容,去图书馆,那里肯定存了那一天的《临安日报》!”
事不宜迟,两人立马动身,带着匣子离开会客室,直接前往本市图书馆的报刊室。
那里自然有上海近十年内的报刊汇总,无论大报小报,此处都能找到。
“十二月十七的报纸,十二月十七,不对,那是去年的报纸,我从陈友华身上找到的是一份旧报纸,找去年的!”
凌枢喃喃自语,弯腰翻阅。
“在这里。”
另外一头,岳定唐传来好消息,他立马凑过去。
“十二月十七号的《临安日报》,没错,快与密码本对应,这里标了红,应该是这一页!这份报纸内容这么多,哪一篇才是真正的情报?”
“你试试从右到左找,用这一页的数字,去对应报道里的那个字。”
“四、八、十三、七、三、八十八、七十六……”
凌枢每找到一个字,就拿笔记下来。
这些单独的,互不相干的字,乍看上去也是完全混乱的。
岳定唐将其重新整理排列,变成语句通顺的话。
“日军意在承德,剑指北平。”
两人微微怔住。
这无疑,是一份过了时的情报。
就在刚刚过去的一个月里,日军从榆关开始打响第一枪,迅速占领热河之后又攻向古北口。
这中间有不战而降的,有宁死不屈的,有临阵脱逃的,也有浴血奋战的,报道满天飞,便是在上海,这样的新闻也随处可见。
而情报里这句话,则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即便过时,却有陈友华和肖俊这样的人,为了这短短几个字,丢掉性命。
“这份情报,最终送出去了没有?”
“应该送出去了,但其实,意义不大。”岳定唐沉声道,“日本人从热河开始,就已经打定主意把东北全部吞下,现在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如此。相比起来,成田宫一死,作用还更大一些,他那些暗线手下,必然因为群龙无首而被盯上,可能还会连根拔起,就算他的继任者很快接手,也得好几年的时间,才能重新建立起一个情报网和人脉关系网。”
凌枢沉默片刻:“所以,何幼安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岳定唐肯定道:“有!成田宫城府深沉,有他在,上海这个点就很难铲除,但现在,对一些人来说,起码是个机会。而且,何幼安在信中也说了,成田宫很可能接到更加重要的任务,才会想要匆匆离开上海,这也是何幼安下定决心动手的原因之一。”
凌枢:“我只是没想到,她布下这个局,竟有如此之大的意图。”
岳定唐:“我也没有想到,她以区区一介女子之躯,能做到这样,已是世间罕有。”
很难想象,飞机之上,生死皆在一念之间。
一边是情人的浓情蜜意,温柔体贴。
一边是兄长之仇,心中信念。
何幼安只要放弃那个危险的念头,就可以跟成田宫天涯海角,逍遥快活。
但她仍旧选择了最艰难的那个决定,选择了粉身碎骨的绝路。
即便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个想报仇的戏子,没什么家国大义,可在凌枢看来,她远比大多数须眉都要勇敢,世人谤她议她,将她当作依附男人的菟丝花,却不知她最终作出了怎样惊世骇俗的壮举。
也许若干年后,会有人发现这桩秘闻,从而发现这位奇女子。
也许它将永远随着时间湮没尘封,从此不见天日。
但凌枢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何幼安这三个字,代表了一段怎样惊艳的传奇。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报刊室差不多也到了关门谢客的时间。
两人将报纸放回去,凌枢走到图书馆门口,跟岳定唐借了火柴,划开。
夜色中陡然亮起一簇火焰,将何幼安的遗书,连同那册密码本,一点点吞噬殆尽。
化为灰烬,付之夜风。
“我想吃一碗葱油拌面。”凌枢忽然道。
岳定唐嗯了一声:“回去让周叔做。”
这一回,他出奇的好说话。
因为岳定唐知道,凌枢并不是多么惦记一碗葱油拌面的味道,只是想借这碗面,回归人间烟火的温暖。
属于何幼安的那份记忆,并未随着书信的焚毁而消失,却是更深地沉淀在脑海深处。
两人并肩下了台阶,融入初春的寒意里。
第73章
“一份葱油拌面,一小碗鸡汤,我就觉得这小日子美得不行,余生再无念想了!”
凌枢满足叹了口气,扶着肚子往椅背一靠。
同样放下筷子的岳定唐就斯文多了,正襟危坐,闭目养神,仿佛还在回味方才的美食。
凌枢啧啧两声:“老岳,有时我真觉得,咱们不是中学同学,反倒是长辈和晚辈。”
岳定唐:“那怎么没见你喊我爸爸?”
凌枢刚入口的茶差点喷出来。
“你想得美!”
岳定唐迅速抄起桌上餐巾挡在脸前,让对面的茶水落了个空,点点溅在餐巾上。
“食不言寝不语,你从小在凌家不也是这么被教过来的。”
凌枢呛咳两下,不得不又喝了一大口茶水压惊。
“你也会说那是小时候的事了,要是出门在外还讲究个没完,尸体早凉了!”
刚说完,他就看见岳定唐食指竖在嘴边,比了个小声的手势,这才想起家里还有旁人。
被他们接回来暂时安顿的小童正抱着被子睡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眉目间依稀有几分何家的秀美。
只是,为什么会叫何苦?
何幼安是觉得这孩子身世坎坷,生来就苦,还是觉得众生皆苦,莫能例外?
这名字委实过于凄苦了。
“给他改个名字吧。”凌枢道,“何小姐泉下有知,想必也希望他有个全新的开始。”
何苦这两个字,理应随着这件事的了结而尘封。
岳定唐没有异议:“立心如何?”
凌枢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了腹案。
可见姓岳的本来也赞成他的意见,只是不肯先说,实在奸诈。
“哪个立,哪个心?”
岳定唐道:“立德,立言,立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盛世开太平。言为心声,所以立心,何家兄妹二人铁骨铮铮,希望他长大之后,也能如此,以心为行,不负长辈。”
凌枢愣了一下,这名字也太大了。
“那怎么不叫铁骨?”他神使鬼差冒出一句。
岳定唐:……
凌枢举起双手:“行行,你是大教授,你说了算,就叫立心,何立心,好像也不错,只不过,这孩子要怎么安置,咱俩都没结婚,也没养孩子的经验,收留他不太妥当吧?”
这个问题,岳定唐在回来路上,就已经想过了。
“我有个同事,姓李,是教中文的,他们夫妇结婚多年,膝下原本有一女,三年前生病死了,现在年纪渐长,苦于没有亲生儿女,我可以去问问,他们想必是很乐意的。”
凌枢:“他为人如何?”
岳定唐:“善良乐观,热心助人,妻也如此,何立心在他们那里教养,应该可以放心。”
“那他这几日就先寄住在我家吧,我姐也一直很想要个小孩儿,看见他一定会挺高兴的。”
凌枢说罢,打了个呵欠。
“吃饱了就有点困,累了一天了,让我在你们这先小睡片刻,你半小时后喊我吧,免得回去又得被我姐念叨半天没法睡觉……”
话越往后,声音越小,已经有点恍惚迷糊了。
岳定唐推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