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尾(28)
他脑子里出现87版电视剧红楼梦的画面,贾宝玉冷着脸跟林黛玉说:“我是不是见过这个妹妹?”然后又把自己逗乐了。
李杨骁觉得自己大概真有点神经了,能被自己逗乐这么多次。
迟明尧进了包间,迟明恺、曹烨、梁思喆正围着桌子聊天,相谈甚欢的样子。
迟明尧叫了声“哥”,然后坐下了。
都说长兄如父,迟明恺大他足足一轮,平日里是真的把他当儿子在养——迟明尧在家里相当于有两个爹,青春期叛逆起来也是别人家孩子的两倍,以至于都26了叛逆期还没完全结束——迟明恺不止一次这么说。
“刚睡醒?”迟明恺看着他问。
迟明尧“嗯”了一声,没有辩驳的意思。
迟明恺给他推过来一杯水:“思喆的新电影要上了,在聊排片的事情。”
“影帝还要发愁排片?”迟明尧喝了一口水,开玩笑说,“让曹烨发愁不就得了,梁思喆,你个艺术家怎么也过来了。”
梁思喆毫不示弱地回嘴道:“这话应该是我说吧,你个艺术家居然肯坐过来跟我们聊排片的事情,曹烨的面子应该没这么大吧?”
“也该操点心了,”迟明恺没听出梁思喆话里有话,只是对迟明尧说,“家居这条线你是做得还不错的,但不能只盯着这一个子公司,管理者就应该有点管理者的样子,设计这种细化的工作有设计师来做……”
迟明尧相当头大地听完了迟明恺的这番话,息事宁人地说了句“知道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迟明恺急于摆脱公司内部繁琐的事务,早日过上颐养天年的日子——迟明恺20出头就接管明泰全线事务,并且使明泰的市值在五年之内翻了几十倍。尤其在娱乐行业,他几次使小成本投资的电影揽获几亿票房,商业嗅觉极其灵敏,四两拨千斤的能力令业界叹为观止。
只可惜,商业奇才居然是个恋爱脑——迟明恺自从恋爱之后就再也无心恋战商界,指望着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迟明尧,能早日成长为第二个迟明恺。
但谁都知道,明泰二公子迟明尧以前是个不问商界的画家,17岁的时候就画出了一幅拍卖价超百万的峭壁落日图——虽然这价格里掺了不少商业交易的水。
关于排片的事情谈得很顺利,迟明恺对着迟明尧又交代了几句,然后早早离场。
“长兄如父啊……”曹烨对着合上的门感叹,“我说明尧,你哥对你也算掏心掏肺了。”
“你没见两年前我刚回国的时候他什么态度啊?那时候他可是打压我的主力,”迟明尧不以为然,“现在他倒是看破红尘了,希望我能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都接过来,好让他安心退休。”
“那你怎么想啊?照我看,都接过来也不错。哎,要不明尧,你先把娱乐这条线接过来,回头如果要商议什么排片的事情,我就不用找你哥了。”曹烨兴致勃勃地说。
“有点麻烦,也不是说接就能接过来的,看看再说吧,”迟明尧捏着杯子说。
“接过来,你不就想捧谁就能捧谁了么,”梁思喆在对面凉凉地说,“也不用连投资个电视剧都要通过曹烨了吧。”
“操,曹烨连这个都和你说?”迟明尧用杯子敲了两下桌子,然后皱眉看着他俩说,“你们俩睡了吧?”
梁思喆言简意赅:“滚。”
迟明尧站起来说:“有点无法接受,我撤了,回去消化一下。”
“哎等等,”曹烨拉住他说,“有件事情你可能会感兴趣,你记得之前有个饭局,有人说李杨骁在大学时候有个前男友么?”
迟明尧皱了皱眉:“什么前男友?”
“江朗,你还记得吧?”
“那不是他前男友……不过江朗怎么了?”
“最近有个剧组,拍戏拍到一半超预算了,制片人过来问我要不要投,我看了一下制作班底,摄影的名字挺熟,叫江朗,这么衰的名字应该不会重名吧。”
“那剧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狼烟四起好像,反正一听就是个手撕鬼子的剧。江朗这名字给我印象太深了,这人就是被这名字给拖累的吧,江郎才尽啊我去,爹妈也太会起名字了……”
“回头你帮我查一下这剧组现在在哪拍戏。”
“嗯?你不说不是前男友么?”
对迟明尧来说,生活就像有序运行的齿轮一般,安静平稳地朝前流淌。他原本也已经习惯了这样平静无波的日子——像个成年人一样,掌控着自己的生活,做着并不太反感的事情。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开始更加频繁地想起李杨骁,也想起那天在剧组里他扮演的罗子茗——风一样地滑着滑板,冒冒失失地跨上台阶,满脸暴躁地收拾桌子,还有……偷偷地喜欢着某一个人。
这些莫名地让他想起他的17岁。那个时候他开着越野车,车里载着画板、画笔、铁铲和一颗小树苗,那天他的心情很不好,但原因现在已经记不得了。
他记得自己在经常写生的那个地方,用铁铲挖了个树洞,然后把小树苗栽了进去,把土全盖进去,又用脚夯实了土,然后坐在那颗小树苗旁边,画了一幅落日图——就是后来被拍卖的那张画。
那幅画是什么时候被拍卖的他都不知道,后来有媒体过来采访,他才知道原来有这么一回事儿。他想过要花钱把那幅画买回来,但后来又想,还是算了,那幅画根本就不值那么多钱——如果他不是别人口中的“明泰二公子”的话。
明泰家居新开发的商业线“明泰-了了”大获成功,这是一套全新的、针对年轻消费者开发的家居风格,这次的色彩更跳脱活泼,也明显区别于之前高高在上的价格。
年仅20岁的国际超模坐在明亮的屋子里,传递着独特又慵懒的生活气息,一目了然地告诉所有年轻人: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这就是年轻人该有的生活。
与此同时,迟明尧也在周一的公司例会上,宣布了一个重要决定:他打算在即将播出的一部律政情感电视剧——《如果云知道》里做一次深度的商业植入。
营销部的员工们很快收到了这部电视剧的剧本,以及来自总裁办的指示:植入重点要放在罗子茗的房间。
所有人都觉得这太奇怪了,明明植入在徐景晔的房间才更有商业价值。毕竟徐景晔主演的偶像剧正在热播,人气持续攀升。而饰演罗子茗的演员李杨骁——从照片来看,长相的确出众,但也实在太名不经传了一点。
没人敢提出反驳声音,毕竟迟明尧的决策一向任性,在过去的两年中也一再被证实为是正确的,否则明泰家居也不会有今日的发展。
接下来的几天,李杨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剧里的那个房间进行了一番家具大换血,剧本在资本的驱动下也随之发生改动——
赵可研到罗子茗的房间取材料,在打量过李杨骁的房间后,她打趣了一句:“是你妈妈给你布置的房间吧?”
“为什么?”刚起床的罗子茗揉着眼睛问。
“很可爱啊,衣柜上还有哆啦A梦,”赵可研笑得很开心,“在你妈妈眼里你应该还是个小孩子吧。”
“我22了!”罗子茗没好气地说道。
就这样,房间的家具顺理成章地进行了一番改头换面。趁着没人在家,罗子茗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指挥着搬家师傅把自己房间的家具全部换掉。
李杨骁看着焕然一新的家具和房间,生出一种想法——现在的风格明显更符合罗子茗的性格,而至于原来那套家具,的确是幼稚了一点。
符合罗子茗……而且,符合迟明尧。这会是他参与设计的吗?
在导演喊“CUT”之后,李杨骁走出房间的那一刻,突然觉得剧中的罗子茗和迟明尧有些像——有钱、任性、熊孩子,而且都会玩滑板。
那天下午,李杨骁拍完临时改动的这场戏,坐在镜子前,忐忑地等着自己的新造型出炉——他马上要拍染发之后的戏份了。
小浪一边给他的头发上色,一边跟李杨骁闲聊:“明泰这次的植入是冲你来的吧?”
“不是吧,”李杨骁说,“应该是觉得调性比较搭。”
“但其他人的房间都没换哎,只换了你的房间!听说这回植入值500万,好大手笔啊。”小浪的语气不无艳羡。
——500万?李杨骁有点震惊了。他以为这只是一次赞助而已。
李杨骁从来都没有深究过,罗子茗这个角色是怎么落到自己头上的。他先前还以为自己进组只是迟明尧的一句话而已,但现在看来,好像并非那么简单。
迟明尧之前说他一晚20万,他也认了,反正这也不是他可以说了算的。
但现在他突然有点好奇,迟明尧是怎么给他这样一个男二的角色的。
他还有点好奇,迟明尧做的这次植入跟自己到底有没有关系。他有点希望有关系,又有点希望没关系,说不清楚原因。
“这颜色好适合你啊!”吹干了头发,小浪看着李杨骁说。
“是吗,有点不习惯。”李杨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不自在地拨了拨头发。
“相信我好吗?你以前的黑头发太乖了,这样才好,来,我给你拍张照片。”小浪说着,拿起自己的手机,站得远一些,给李杨骁拍完照,把手机举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李杨骁还是有点不习惯,他留了20多年的黑头发,突然变成了奶奶灰,虽然之前担心的那种染完后变老年人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但总觉得有些中二。
“我把照片发给你了。”小浪说完,把手机放到桌子上。
晚上,李杨骁收到了迟明尧的消息,问他今天拍戏的情况。
自从那次见面之后,迟明尧几乎每天都会发来消息,有时候问他拍了什么戏,有时候会发一张设计图,有时候会拍一只懒洋洋的猫——他告诉李杨骁,那是他们公司的设计师养的一只猫,有时候会跑到他的办公室。
“拍了新加的那场戏。”李杨骁回。
“这么快,房间布置好了?”
李杨骁回了个“嗯”,过了一会儿,又打了一行字,“我染了奶奶灰”,发了过去。
然后他盯着那行字想,刚刚为什么要发这句话。他摁住了那行字想撤回,但迟明尧很快回过消息:“照片发过来看看。”
李杨骁翻出小浪拍的那张照片,老实说,虽然看着不太习惯,但拍得的确不错,光打得很足。
但李杨骁看着那张照片,并没有发出去。他打开相机,举起来对着自己的头顶,“咔嚓”一声,拍了一张,然后发给了迟明尧。
迟明尧收到了这张照片,看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张头顶的照片——仔细一看,还能看出有个小小的发旋。
迟明尧哭笑不得,谁要看头顶的照片啊,他回:“脸呢?”
“脸还是那张脸,你自己脑补吧。”
李杨骁发完,对着那行字笑了一下,他觉得迟明尧可能要被自己气得摔手机了,想到这个,他莫名觉得心情不错。
但下一秒,手机毫无预兆地响起来,他手一抖,自己倒是差点摔了手机——迟明尧发来了视频邀请。
第49章 江朗
李杨骁捏着手机——它在不停地响,像是带着某种催促的意味。
他一阵心跳加速,盯着屏幕,抬起拇指犹豫片刻,还是按了挂断。然后他很快翻出小浪拍的那张照片,发给了迟明尧。
发完照片,他把手机扔到一边,仰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想:这都什么事儿啊,刚刚为什么要说染头发的事情,搞得跟高中生谈恋爱似的。
手机震了一下,来消息了。
李杨骁几乎是立刻伸手握住了手机,但在要拿起来的那一刻他又想,为什么要急着看回复,先洗个澡再说吧。
他下了床,朝浴室走了几步,又突然折回来,弯腰捡起床上的手机看了一眼。
是条很短的语音。
真麻烦,为什么不能直接打字。这么想着,李杨骁还是点开了那条语音。
“挺好看的。”迟明尧在语音里说,声调沉缓。
李杨骁又点开听了一遍。这一次,似乎还能从声音里听出隐隐的笑意。
李杨骁见过迟明尧对着手机讲语音的样子。他喜欢把屏幕微侧到一边,眼睛看向别的方向,嘴唇离话筒很近。
他是以这样的姿势说出刚刚那四个字的吗?
李杨骁把手机扔回床上,走到浴室。
往常洗澡前,他是绝对没有什么照镜子的习惯的。但今天他鬼使神差地在镜子前站住了,盯着自己的脸看了两秒。
挺好看的……吗?还是觉得有点不习惯。
洗澡的时候,李杨骁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劲。尤其是刚刚那一阵,极其不对劲。
那是一种他本能地想抑制住的情绪,它不受自己的控制,完全跟另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有关。
上一次经历这种情绪的时候,他还在上高中。宋昶在广播里读完那篇文章,然后一路跑回来,给了他一个哥们儿式的拥抱,还颇具力道地拍了两下他的后背。
李杨骁记得那个时候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的感觉,他还找到了一个对这种感觉极其精准的描述——心动。
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今晚对迟明尧产生了这种感觉。想来想去,他觉得迟明尧最近对自己有点太好了。
洗完澡,李杨骁擦着头发走到床边,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迟明尧没再发来消息。
李杨骁觉得自己有点危险,他好像总是这样,谁对他好,他就会喜欢谁。
上次宋昶就是这样。
可当年的宋昶是真的对他好。但迟明尧对他好又怎么能作数呢?
李杨骁莫名想起叶添的样子,想起他抓着迟明尧的胳膊哭得很厉害的样子。——明明他都没跟叶添见过面,也没有看过叶添的任何影视作品,但他就是能想象出那个场景。
他不能因为迟明尧对他施以一点点好意就喜欢他。
迟明尧可能只是心血来潮而已,他对谁都会这么好的。
那只是一场交易,如果他肯和陈瑞做这样一场交易,陈瑞也会对他这么好的——难道他也会因此而喜欢陈瑞吗?
李杨骁越想越混乱,越想越糟心。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两排站得笔直的路灯,点了支烟,简单粗暴地想:喜欢谁,也不能喜欢迟明尧,人得对自己好一点,不能连续两次都经历同样苦逼的暗恋。
患得患失的感觉,他实在是受够了。
迟明尧第二天早早安排好公司的事务,下午两三点的时候,他起身打算去剧组探个班,看看李杨骁的新造型。
但曹烨一个电话让他临时改变了计划——江朗所在的剧组正在天津城郊取景,并且很快就要去往南方城市继续拍摄。
“明天估计就撤了吧,不过今天时间又有点赶,”曹烨说,“你去么?”
迟明尧思忖片刻,说:“去。”
迟明尧驱车前往天津城郊,约莫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开到取景地——现场乌烟瘴气,人声鼎沸,穿着八路军服装的群演们嘴里喊着“冲啊”,扛着长枪跟敌人对垒。
导演站在一侧,穿着汗衫拿着大喇叭喊:“那边跟上,跑快点,快点快点!”
制片人专门过来接迟明尧,搓了搓手说:“今天拍打仗的戏份,有点乱。”
寒暄几句后,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说:“那个就是江朗。”
迟明尧顺着他指的方向,隔着浓烟,看到一个躬身扛着摄像机的人。
那人穿着很简单的T恤和短裤,肩膀上还搭着一条用来擦汗的毛巾。从背影看,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大概拍到几点?”迟明尧问。
“不会太晚,太阳落山前肯定拍完,”制片人说,“要不着急的话,咱们先去附近的星巴克坐会儿?这里烟太重了。”
迟明尧婉拒了制片人的邀请。他倚着车门,观察了江朗有一支烟的工夫。
——江朗扛着摄像机,跟着流动的群演不住跑动,身影看上去很专注。
只是,跟他想象的太不一样了。他想象中的江朗,不应该是个看上去这么普通的人。
他想起黄莺说过的那个场景,在那间地下酒吧,江朗对着李杨骁摔剧本,还朝他吼“李杨骁你他妈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爱”。
能拍出《偷心》《迢迢》《救世主》那样的短片的人,怎么会看上去这么普通?
一场戏结束,江朗拿下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半蹲下来擦了擦镜头。
似乎是感受到有目光正注视自己,他抬头朝迟明尧的方向看了看。
迟明尧依旧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就算被发现了也丝毫不打算移开目光。两人对视几秒,江朗低下头,继续擦拭镜头。
现在有点像了,迟明尧想,大概是因为那道目光。
江朗开始拍下一场戏了,迟明尧不再打量他。他把车开到略微僻静的地方,处理了几个邮件。大概等了近一个小时,这组打仗的镜头才拍完。
远远的,现场的喧嚣声逐渐消散,杂沓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迟明尧把车开回去,下了车,看了看四周,想找到江朗。然后他有些惊讶地发现,江朗正朝他走过来。
“你找我?”走近了,江朗问。
现场尘埃漂浮,他的脸上由于不断流汗,又经过毛巾擦拭,留下了几道灰印子。他大概一米七几的样子,矮了迟明尧大半个头,肤色偏黑,乍一看有些娃娃脸,但近乎锐利的目光几乎让人忽略掉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