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侵蚀(16)
他的身体在夜晚冷风的吹拂下摇摇欲坠，单薄得好像一只没有重量的幽灵。
突然不是很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几个月前，他父亲拿上家里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远走高飞，再也没有回来过。
几天后，他母亲也收拾行李离开，从此杳无音信。
郝田天真地以为他们只是出去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来。
可最终，他等来的是上门催债的老鱼。
他算是知道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了。
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笔钱总要还上的。
说不定还清后，他们就愿意回来了呢？
这样想着，他信誓旦旦地对老鱼说：“债我来还，我不会逃的。”
然而，几个月后的今天，他做到了没有逃，却没能做到把债还清。
郝田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他的家在五楼，这个高度跳下去，估计神仙也救不回来吧。
比起一直找不到工作一直没钱，这种自以为赚了很大一笔钱，马上就能达成所愿，到头来却一无所有的结局更让他无法接受。
可他绝望之余，又觉得很不甘心。
他做错了什么？
他不过是……求财心切，被平台坑了而已。
其实对他而言，一切不过是回到了他直播前的状态。
可老鱼那边他要怎么交代？
郝田有些烦躁，想一了百了却又不甘心，最终决定在跳下去之前留下一些讯号。
于是他拿起手机，打开了微博。
没想到，就在点进微博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私信将他淹没。
【粒粒甜你还好吗？】
【老婆你没事吧？】
【看到热搜了，老公你别伤心，我养你啊！】
郝田才点开看了几条，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涌上心头，就好像冰川上落下一滴甘露，融出了一片绿洲。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模糊。
【黑兔这个垃圾平台老子跟它没完！老婆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钱要回来的！】【黑兔真的不当人，粒粒甜考虑去JJ直播吗？我喜欢的好多主播都在那里，跟你当过队友的盾牌也在哦~】
【老婆你技术那么好，要不干脆别当主播了，直接去打职业吧！】
JJ直播……
打职业……
是啊，未来的选择那么多，自己失去的不过是个展示的平台，能力什么的，从来都是他自己的啊。
郝田放下手机，从窗台上翻回屋内，抱膝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在感动的催化下，他把憋在心里所有的委屈都一次性释放了出来。
释放完了，生活还是照样过。
然而神奇的是，哪怕到了10号这一天，老鱼也没打电话过来催债。
郝田是不可能主动打电话过去的。
所以他一边等着对方的电话，一边上网找起了工作。
他先是去水友们推荐的JJ直播平台上注册了一个号，申请成为主播后，开始浏览跟打职业有关的信息——反正要重新开始，不如为自己争取一把。
其实，如果能自由选择，郝田的首选会是OE（One Eye）或者NGU（Never Give Up）这种规模比较大的俱乐部，这些俱乐部旗下的游戏分部很多，转型比较容易。
其次就是CL（Candy Left）这种，规模不大但实力强劲的。
电子竞技，说到底看的还是实力，规模再大的俱乐部，旗下的战队赢不了就没有意义。
可CL战队并不缺人的样子，OE和NGU更是连替补位都被抢破了头。
郝田现在才五阶一段，还只用过手刀和天使这两个幸存者，别说当替补，估计连这些俱乐部的门就进不去。
所以他实际找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这些自己真正想去的战队，而是一眼看到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战队：
YKW电子竞技俱乐部V：
YKW电子竞技俱乐部招人啦！幸存者优先，溜得动毁灭者的优先，段位要求五阶以上，有线下考核，通过考核即可成为正式队员上场比赛，心动不如行动，有意愿的玩家快来私信我吧！
郝田心动了。
不是因为自己刚好符合这家俱乐部的招收条件，而是——通过考核即可成为正式队员上场比赛！
成为电竞选手，不就是为了上场比赛吗！
一个以电竞选手的身份上场比赛的机会就摆在他眼前，他没道理不抓住！
于是，郝田根本没查这家俱乐部的规模和地址，直接根据对方给出的申请格式发了封私信过去：
游戏ID：liliSweet
性别：男
年龄：19
阵营：幸存者
定位：溜毁灭者的
段位：五阶一段
常用角色：手刀
游戏时长：三个月
郝田是10号中午发的私信，当晚就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YKW电子竞技俱乐部：【你是黑兔的主播？】
一直守在微博前的郝田看到这条回复，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连忙打字回复：
liliSweet：【对，曾经是。】
YKW电子竞技俱乐部：【什么时候方便过来参加线下考核？】
liliSweet：【随时都有空。】
YKW电子竞技俱乐部：【那就明天下午1点？】
liliSweet：【好的。】
liliSweet：【等等，地址？】
郝田等对方发来俱乐部所在的地址后，拿起手机，点开地图搜了一下——还好，在同一座城市，坐地铁过去只要两个小时。
放下手机后，郝田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踏出了打职业的第一步，不管能不能通过线下考核，他对自己的认知都发生了变化——原来很多事情，想做都是能做的。
永远不要看轻自己，也永远不要害怕尝试。
不过话说回来，他要真成了职业选手，是不是就要经常面对糖左那种级别的毁灭者了？
*
说是第二天下午1点考核，但郝田当晚就兴奋地给自己搭配起了衣服。
他在不玩游戏的时候这么兴奋还是第一次，但他的兴奋很快就被他衣柜里一件比一件挫的衣服击溃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件是咸菜干吗？太皱了，不行。
这件白的都成灰的了，不行不行。
这件太小了。
这件上全是小球球……
郝田翻遍整个衣柜，居然找不到一件穿得出去的衣服，有些颓然地坐到床上，点开手机支付宝看了眼——他花呗和借呗上的钱越欠越多，简直像个无底洞。
郝田叹了口气，放弃了去买新衣服的想法，把手机随手往床上一扔，然后把那件被拳打脚踢过的白色短袖找了出来。
因为是看上去最顺眼的一件衣服，所以哪怕它给郝田留下了不太好的回忆，郝田还是耐心地搓掉了上面的每一个脚印，把它洗得干干净净。至于裤子，黑色的就更好洗了。
嗯，就决定是这套了。
于是第二天上午，郝田就穿着这身衣服出了门。
出门之前，他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那块被他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闭上眼睛嗅了一下。
——愿我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
郝田没吃早餐，就这么直接去了YKW俱乐部。
到那儿的时候快1点了，他也就没时间吃午餐。
一直到YKW俱乐部门口，郝田才知道YKW的全称是You Know Who，《哈利波特》中大家对伏地魔的称呼，还挺好记的。
这个俱乐部规模很小，人也不多。
郝田踏进大厅后，环顾四周，只看到一个人，试探着走上前：“你好，我是来参加线下考核的。”
“哦，你是那个li什么……”
“liliSweet。”
“对对对。”坐在茶几后的青年一边说着“对”一边从沙发上站起身，为郝田带起了路，“跟我来。”
其实也没什么带路的必要，因为这家俱乐部实在太小了，除去大厅就那么几间房。
青年才走了两步就来到一扇玻璃门前，把门推开后，只见里面放置着八台电脑，两两背对，只有其中四台前坐着人，像是训练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