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我仿佛知道得太多(103)
如今皇帝都亲眼所见,这证据有或者没有,又有什么重要呢?
正德帝最讨厌的便是秋后问斩这样的手段了,推迟便意味着变数,他自己能查出来的东西,为何还需要令渣滓留存下来?
南京的事情不过是南巡途中的一个插曲,很快他们便继续启程,此时明面上皇上南巡的御驾,刚刚出了山东。
正德帝一行人到了长江流域后,步伐便变慢了,除了满眼秀丽的风景外,更重要的是由于前两年江南的官场刚刚震动过,正德帝欲花费更多的时间在这上头,正好巡视一下如今的江南。结果并不能算非常好,但是相比较之前的确是好上不少。
亲眼所见的平安喜乐,永远是奏章中的团花似锦无法比拟的。
朱厚照几乎在每一个沿江的城镇都停留了一两天,不再是如同逛街一般的方式,而是走街串巷地出现在一些朴实无华的小巷子,那里才是大多数平凡百姓的生活,也是最能直接体会到的地方。
当船只渐渐离开码头,前往下一个地方时,朱厚照背着手站在船头,和风吹动着他的发丝,略显燥热的天气被这些风流吹去,留下些许清凉。
距离他们出京至今,已经有两个月了。或许前面那半个月时间,朱厚照是真的把南巡当做一场游戏,然而在南京之后,皇上的态度大为转变,沉浮的心态尽皆散去,开始了他真正意义上体察民情的举动。
事实上,面对皇上的改变,焦适之很开心。
皇上刚刚出宫,对宫外的事情好奇是理所应当,对他治下的山河也满是惊奇,那种如同稚童般的惊喜总是令焦适之心软。然而他们不能这么一路玩下去,南巡的意义并不在此。而且从南京的时候或许是露出了些许端倪,在他们离开后,一路上偶尔会有隐隐的刺探,不过因为他们并无计划,那些人并不能够真正寻到他们的落脚点。
在焦适之的请求下,周身护卫的锦衣卫达到了两百人,比起皇帝出行行头来说不值一提,对正德帝来说却是一个壮举了。
而等到他们进入江西境内,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一路上李东阳带着几位大臣与皇上辩驳了三天,气得正德帝差点想把他们都丢到河里去,如果不是得到了焦适之的即使阻止的话,或许此等“惨剧”真的会发生。
“我不过是去巡视个地方,连续半个月在我耳边嗡嗡叫,真是巴不得把他们全部都踢下船!”朱厚照被焦适之阻止后,一路愤愤不平地被他拉到船舱。
焦适之无奈地看着在床榻上团成一团的皇上,“皇上,您是不是忘记了,您带出来的几位大人年纪不小,请您多考虑考虑他们那身板。我们一路走过来,的确是舟车劳累,以他们的身体真的是难为了。”
焦适之说得没错,毕竟他们这样连轴转,几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在南京前还有闲散的时间,南京之后就一直如同绷着神经一般,那几位大臣里已经有一两个身体出现明显的不适,然而还在坚持着。
这份坚持不是为了做给朱厚照看的,而是如此难得的体验,若是错失了,以后或许就再也没有如此能亲近百姓的机会了。
人若是一直高高在上,便不能很好地体会到他所有保护的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做官是这样,做皇帝也是这样。
至于几位大人为何如此锲而不舍的试图令朱厚照改变主意,是因为随着接连不断地查探,宁王朱宸濠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而那么一点点不对劲相较于其他藩王的不对劲来得不同了点。
宁王手底下或许有私兵。
这很正常,很多藩王也会豢养,而且争取留有护卫的权力便是为了在明面上也能如此。
但是宁王的私兵数目是十万,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整个江西都几乎被宁王打造得犹如铁通,基本上纹丝不动。这样的情况若不是正德帝特意派人查探,或许根本无法查觉。
被焦适之的话语打败,朱厚照往后一靠,“为何父皇在的时候便安安稳稳,到了我手上便是一滩烂泥。”
“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焦适之笑道。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自然是真话。”
“真话便是,先帝做得并不是十全十美,所以到了皇上手上,才有了您发挥的余地不是吗?”焦适之冲他眨了眨眼睛,那清澈波澜令朱厚照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正德帝呢喃道:“你在诱惑我。”
焦适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往后退了三步,十分诚恳地说道:“我没有。”
“你没有。”朱厚照勉强说道,立刻转移了话题,同时把视线挪开,“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发挥余地,只会给我找麻烦。”
“呵呵……”焦适之轻笑起来,若是皇上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为何一定要进入江西呢?
当正德帝站在船头眺望远方时,焦适之总是能从他眼里望见那闪耀的碎光,带着美好的意味。若是伊始登基时皇上犹有不甘与放纵,如今亲眼经历这般大好山河,却只余下那洗涤的美感。
……
街道上人来人往,如同之前每一个寻常的日子。
不过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大街小巷里充满了红衣的人,那些都是宁王府的守卫。事实上,这样的场景从三天前就开始了。
奇怪的场面引起了热议纷纷,对宁王府突如其来的情况,他治下的百姓其实还是挺好奇的。江西的百姓在宁王的治理下过得挺好,这导致他们对宁王的印象也不错,例如在这个时候,他们即使在传着小道消息,却仍然带着善意。
“你觉得宁王府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妾溜走了?”
“什么小妾,宁王连王妃都没有,哪里来的小妾,你是傻了吗?”
“不就是说笑吗?或许是有人偷走了重要的东西?”
“看起来像是。不过宁王府的人都不开口,只是查,怎么知道是什么。”
“算了,希望宁王早点找到就好了。”
这样的交流在各个地方都能够见到,就连最偏僻的地方都如是。毕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太过普通,偶尔来上一两件热闹的事情并不为过。
已经在江西待了一段时间的焦适之等人,同样收到了这个消息。
事实上,焦适之第一反应便是他们被发现了,然后第二个反应便是陈初明逃出来了。前一个是担忧,后一个是惊喜,而且很快,他们便确定了可能是第二个。
当初陈初明消失后,焦适之与朱厚照在分析后认为,他应该是被宁王带走了。至于他与宁王是什么关系,焦适之在联想到多年前那次对话,以及船工所说的被一位衣裳华丽的男人抱走的事情,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悲凉。
或许是当年那个说话的少年太过真诚热忱,与如今的场面相比带着破灭的感觉。而焦适之每每想到当时自己劝说的话语,便觉得心里酸涩,当时他若是知道对方是谁,他绝对不可能这么说道。
连他自己都不能踏出这步,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好友去送死?
江西的确是宁王的天下,焦适之在这里的时日能够深刻地体会到江西的百姓是实实在在得仰慕宁王,宁王把这里治理得很好,百姓富裕安康,有些事情似乎跟想象的不大一样。
然而那十万兵马仍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焦适之一边派人去找陈初明,一边与朱厚照走街串巷地寻求商机。毕竟他们伪装的可是商队,如果平日里都不干商队的活,那该是多么的奇怪,如此也容易被察觉。
……
“这是什么?”
朱厚照好奇地把店主找来,举着一个透明的东西说道,那是个玲珑剔透的瓶子,从瓶子这边能够直接看到另一边,里面时完全透明的。朱厚照之前看过类似的东西,不过是大件了,全部被他看都不看久塞入国库了,然而这小巧的东西看起来还挺有趣,他倒是有了了解的兴趣。
商铺的老板笑着说道:“这是西洋那边过来的东西,都没什么人喜欢,您要是喜欢,我便宜点卖给您,一百两如何?”
朱厚照失笑,他这段时间混迹了这么多个店铺,对这些老板的套路倒是掌握得清楚。若是他们愿意卖东西给你,那么无论你觉得多便宜,都是个冤大头。
若是没钱可赚,他们宁愿囤到死。
他抬眸看着店内的东西,倒是被他发现个更有趣的,手里的瓶子被他随手放下。他走到边角的小桌子上,仔细看了眼那雕刻的手艺,把焦适之拉了过来,“你看这几个物件,看起来是不是很生动?”
焦适之仔细地看了两眼,脸色微变,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荷包,若有所思地看着店铺的内门。
几年前,在陈初明离开的时候,他送给了焦适之一个舞剑的小人儿,据说是他亲手雕的。焦适之很珍惜,便放在了贴身的荷包里。他的荷包里总有这样小小的东西,包括当初皇上亲手刻字的玉佩,他自己买的小猪仔等等。
难道……世上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如果是真的,他真的要感谢上天!
半个时辰后,一队红衣人迅速地扑往这里,在搜查了整座店铺后,提着那老板出来询问。
从老板战战兢兢地回答中得到他们想找的人已经被带走后,奔波了几日的小队长差点咬碎了牙,就差那么一点,到底有谁敢在江西动宁王的人?!
事实上,当宁王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只是看着书房左侧的架子发呆,上面全部都是木雕,生动活泼的,灵活精巧的,全是那个人雕刻的。
雕刻之人,在刻东西的时候,心中定是怀着很温暖的情感。
因为即便在宁王散发着阴沉之气时,在这些木雕的衬托下,屋内仍然显得柔和。
许久之后,从宁王喉咙中溢出一句几近破碎不成语句的话语,“就算重来,也还是这样的结局?”
又是许久,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眼底一片漆黑。
眉目精致的男人从木架上取下一个小小的木雕握在手里,棱角刺得生疼,却越握越紧。
“不,不可能!”
第74章
从西洋店铺带走陈初明, 是一个不理智的行为。
焦适之本身也是做情报的, 深知在整个江西都是宁王的人,若是下了死力气去查, 很快就会查到他们身上。
正德帝的身份敏感尊贵,宁王又动机不明,于情于理在这个时候不该插手陈初明的事情,至少不是他与皇上亲自插手。
然而正德帝却毫不在乎。
在焦适之以指尖在他掌心写下几个字后, 他在焦适之耳边轻声说道:“适之想做什么, 那就去做, 别到后来才后悔, 那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朱厚照的目光温和, 坚定地相信着焦适之的行为,如同每一次他对他的劝说那般相信, 令焦适之心中滚烫。他垂眉轻笑,在皇上耳边说了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