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空释养娃记(61)
“你今日,不该对她说出那样的话来,”樱空释看着眼前的湖水道,“李马,你长大了,理应回到她身边尽孝。”
李马与他肩并肩站着,他也看着那片波光粼粼的碧水道:“我今天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
“娘现在已经不年轻了,天香楼生意越来越红火,已经遭到了很多人的眼红和妒忌。”
李马微微拧起眉头:“大宋不比前朝守旧,大兴商业,国富力强,连带着我们的日子也十分好过,但是我们毕竟是九流之末的商户人家,若是因着天香楼这份家业引来觊觎和麻烦,便是我武功再好,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又接着道:“我就是个平民百姓,无权无势,但凡有点权利的人都可以将我们踩在脚下,人不能总是活在当下,若是不能居安思危,真到了被人欺凌那一天,我总不能还盼着你能来救我,一辈子依靠你的庇护。只有当了将军有了权利,我才可以保护我娘,让她不受人欺凌。”
樱空释有些意外,他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以前李马和他说过,因为他那时无权无势,被贪官欺压屈打成招下了大狱,差点就被砍了头,天香楼也被人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母子失散,颠沛流离,等得李马最后从了军当了将军,宋五嫂却已经去了,没有享到儿子侍奉尽孝的福气。
现在的小李马年纪轻轻,做事却比以前的李马更多几分成熟与考虑,实在让樱空释有些意外。
李马见他表情有些惊异,他微微笑了笑:“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能想这么多,也都是因为你。”
樱空释有些疑惑,这些道理,他可从来没有教过他。
“我若是长在天目山,等我学艺有成,我可能会安于现状,回来帮着娘亲打理天香楼,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李马微微笑了笑:“可是我却去了刃雪城,我所接触的所看到的,都和平民百姓的视界不一样。”
“因为站得更高,所以看得更广,也想得更远,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若不是顶着小王子的这个身份,我连挑战神族的资格都没有,”李马转过头,认真的看着他,“释,你给了我一个更高的起点,人一旦在高处待得久了,便不会再甘心留在原点。”
樱空释沉默了一会儿:“以你现在的实力,或许在人界会有更大的出息,这样你娘也不用跟着你背乡离井,我有时间也可以来看你……”
“我今天给娘说了我要从军,便已经是下定了决心,”李马道,“释,你体内养着赤凝莲,本不该再频频妄动灵力,让你带着我回人界,是我最后的一点私心。”
樱空释抬眼看着他。
李马之前与他正经说了那么久,到现在才终于面色微微放松下来,语气温和的道:“只有在这里,你才会放松下来,我知道,你喜欢天香楼,喜欢和大家在一起。”
他与樱空释回来了这么多次,樱空释话从来都不多,嘴角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宋五嫂性格直,常常因为李马拉着他调皮捣蛋,把两人一起连带着批评教育,樱空释也不恼,就好脾气的听着,有的时候,还会说上几句好话来哄她。
他喜欢这里的气氛,喜欢家的感觉,幻影天里冷冷冰冰,他也并非天性无情,这种寻常百姓家的温情,是他在神界,永远都无法触碰得到的东西。
每次回人界时,他看着樱空释悉心为宋五嫂准备的节礼,钗环首饰、锦缎补品。李马看得出来,樱空释并不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他是实实在在的在回报宋五嫂的真心。
或许连樱空释自己都不知道,他看似冷情,其实最重情,别人若是对他十分好,他便定会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释,若是我和娘以后在神界定了居,我们也可以把天香楼开到那里去,以后你想家了,想吃我娘做的菜了,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耗费灵力,你想来就来,天香楼永远都是你的家,永远都会为你敞开大门欢迎你。”
“家?”樱空释轻声重复道,思绪有些游离。
家,那是他丢了一千年的东西,自从李马离开了他,他便没有家了。
“对,家,”李马认真的看着他,“释,你给了我太多的东西,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有现在的眼界和见识。”
“你对我的恩情,我用一辈子也还不清,我只有当上神界将军,为你开疆拓土,守一方安宁,才能回报一二 ,再说,”李马轻轻叹了一口气,“刃雪城太冷了,让你一个人待在那里,我怎么忍心。”
樱空释眼神微闪,没有再说话。
他们之间,本就不需要讲恩情,他一直将李马当作自己最亲的人,以前的李马,也从来不提什么恩情。
可是现在他却将这条界限划得十分的清,亲人之间不谈回报,只有外人,才讲恩情。
他要留在刃雪城,他要报答他,他想给他一个家。
可是他看似事事将他放在第一位,但是却分明在将他往外推去。
樱空释越来越看不懂他,他和以前的李马太不一样了,他有理想,有野心,可是更多的是他的心事,他似乎瞒着自己许多东西,他将自己的心事,藏得太深太沉。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西湖边,看着人来人往,船只游离。
因着宋五嫂今日太过生气,李马怕她还在气头上,便带着樱空释在外面吃了饭,还带着他听了一会儿戏文,尝了一些冰饮。
人界的小食虽不比幻影天精细,却花样繁多,樱空释从不知自己天天都能见到的寒冰,还可以做成消暑解渴的冰饮,在这酷暑之时吃上一口,冰冰凉凉甜丝丝,和着温润的淡淡奶香,醇滑浓郁,却又沁人心脾。
李马看着他垂眸小口小口的吃着东西,心里思绪复杂万千,却不知从何理起。
他其实就是一个平民凡人小子,哪里有那么大的野心,只是因为他所仰慕的人站得太高,所以他不得不拼了命的努力,才有资格能与他站在一起。
然而,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并不是他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樱空释突然停下来,看着他道:“你怎么不吃?”
李马回过神,看了他一眼,他舀起一勺碎冰冲他笑了笑,然后默默的将它送到嘴里。
两人在外面游荡了大半天,直到斜阳西沉,才慢慢向天香楼走去。
两人说着话往回走,突然一道清丽的女声响了起来:“李公子。”
李马浑然不觉,他还在和樱空释讨论着一会儿怎么应对宋五嫂,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李公子,前面的两位公子请留步。”
李马看了樱空释一眼,两人有些疑惑,停下来向后看去。
只见一个婷婷婀娜的少女站在两人身后,那少女身着一袭杏色襦裙,长得柳眉细目,神态温婉,身后还跟着一个梳着双头髻的伶俐丫鬟。
见得他们回头,那少女微微欠身施了一礼,又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是姓李,单名一个马字?”
第三十八章
李马有些疑惑,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女子,而且他常年待在刃雪城,每年不过回来两次,与他相熟的除了周围从小就认识的邻居,他还真找不出来自己的脑海里,有对这女子的任何印象。
李马回过身,对她还了一礼:“在下正是李马,姑娘认识我?”
那女子一听他就是李马,眼睛微微亮了一亮,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似是有些顾忌。
她对旁边的丫鬟点点头,那丫鬟便上前几步,对李马和樱空释分别福了福身,声音清脆道:“李公子,我替我家姑娘冒昧问一句,李公子家住何处,年岁几何?”
李马张口结舌,他有些慌乱的看了樱空释一眼,樱空释默默的转过头去,李马又看向那女子,只见她盈盈微笑着看他,顿时觉得这场面古怪无比。
李马硬着头皮咳了一声:“那个,这位姑娘,我们好像不认识。”
“我也差点没认出公子来,”那女子见他为难窘迫,反倒大方起来,她唤回了丫鬟,微微一笑道,“几年前有幸,与公子有一面之缘,既然公子不记得我了,那我也不再痴缠,以免给公子平添烦扰。”
她对李马和樱空释又分别行了一礼,恬静温婉,进退有礼。
李马连忙低头还礼。
那女子行完礼后,又抬着一双剪水明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李马刚抬头,被她这眼神一看,顿时忙慌慌的低下头去。
女子的嘴角轻轻扬了扬,又垂眸掩住笑意,她对樱空释微微点头,然后才携着那小丫鬟离去。
李马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侧头看向樱空释:“那个,我真不认识她。”
樱空释点点头:“回去吧。”
两人走了没几步,身后又传来声音道:“公子请留步。”
李马和樱空释回身,只见刚刚那个小丫鬟又跑了过来,她将手中一个十分精巧的小竹篮往李马手中一塞:“这是我家姑娘采的香茅草,煮水可解暑,焚烧可驱蚊虫,公子拿着。”
“这……”
那丫鬟却不等他回话,只是抿着嘴一笑,便又回身走了。
李马有些无措的看向樱空释,还没等樱空释开口,一个声音突然从他后面响起来:“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李马兄。”
李马回头一看:“吴二。”
那人皱了皱眉:“叫什么呢,我叫吴书才!我有大名!”
“……”
这人是李马的邻居,家里开着一间茶店,父母都是勤勤恳恳的生意人,也攒了些家底,偏偏生的这个儿子不怎么争气,每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成天穿着锦缎拿着折扇在大街上作风流才子状瞎转悠,宋五嫂曾明令禁止过,不许李马与他来往。
李马咳了一声:“抱歉啊,我常年不在家,都忘了你学名了。”
吴书才挥挥手,又回头看了那小丫鬟背影一眼,带着股神神秘秘的笑容道:“你行啊,什么时候竟然认识了夕颜姑娘?”
李马微微皱眉:“什么夕颜姑娘?”
“装傻不是!”吴书才用手里的折扇敲了他一下,然后刷的一声打开扇子,颇有些文人风流的模样道,“整个杭州城,谁不知道入云阁的夕颜姑娘,才情出众温婉灵秀,多少文人豪客一掷千金,也未必能见上她一见。”
他上下打量了李马一眼:“素闻夕颜姑娘最欣赏文采风流的文人雅客,你一个武夫小子,她怎么会认识你?”
“……”李马看了樱空释一眼,“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她还让那丫头送你东西?”吴书才探手用扇子拨了拨那篮子里的草,“我看看,香茅草,她亲手采的?那可不得了,你要是拿出来拍卖,说不定那些才子书生,会踩平你的天香楼!”
樱空释听得不耐,转身便往天香楼走去,李马见他要走,连忙将篮子往吴书才手里一塞:“你喜欢,那送给你!”
说完他就跟着樱空释追了上去。
“释,释!”
樱空释走得不快也不慢,李马快步追上他,看着他神色平静的脸,绞尽脑汁的不断跟他解释:“我真的不认识那个什么姑娘,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见她!”
他见樱空释没有说话,连忙又道:“我们每次回来不过待几日,咱们同吃同住,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我哪有时间去结交什么姑娘,你要相信我!”
“我真的,我可以发誓!”
樱空释停下脚步,他回头看他,微微歪了歪头,又眨了一下眼睛:“我有说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