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在下坠的过程中,他隐约能从这片虚无的黑暗感知到某些东西——暴雪、荒原、沙漠、书、十字架、镣铐、热武器,还有更多一晃而过的虚影。
最终,那些东西都消失在黑暗的洪流里,但他却没有像水杯那样摔得粉碎,而是骤然跌入了海底那般,荡漾的水面在远离视野,无数气泡翻滚着向上涌去。
恍惚间,这一幕好似与真正的、属于他的过往记忆重叠。
咕唔,他不会游泳……
求生的本能驱使叶伊赫向上伸出手,哪怕他心知肚明自己其实是在意识之中,不会有人来救他——
指尖被触碰到了。
叶伊赫睁大眼睛,口鼻间骤然涌出许多细碎的气泡。
这份柔软的触感不是错觉。因为紧接着,那只手真正握住了他的,并将仍在下沉的身躯拉起,逐渐远离正要吞噬他的黑暗海底。
在这片意识虚构的茫茫大海里,一切幻象都转瞬即逝,死亡笼罩的阴影也不过是错觉。
下一刻,叶伊赫站稳在更高处的、好似抬手能触碰到天的地方,脚下是地毯的柔软触感。
他站在一座高塔里。
或者说,塔内的宫殿。
如果朝窗外望去,则能看见整个空间是一组由螺旋阶梯组成的无限延伸,塔只是属于它的一部分,就如同眼前悬浮在空中的无数蜡烛一样,连它自己也是阶梯的装饰品——在现实中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设计,但这里是意识,意识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比我预想的要顺利许多。”
清澈的少年声线响起,带着一点不可捉摸的优雅,就像浸泡过恶渊的果实又被人捞起,怜爱的托在掌心之中。
对叶伊赫而言,这道声音却太过熟稔,咬字的韵律与发音却与他截然不同。
他缓慢眨了下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面前正松开他的手的,是费奥多尔本人。
叶伊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苍白、纤细、骨节分明,没有常年练截拳道磨砺出的薄茧,肌肤下的淡青色血管十足分明。
在这片属于身体主人的意识空间中,他似乎……仍显现出费奥多尔的样貌。
叶伊赫想了想,又去捋起左手的衣袖。
明明刚才整个人都泡在水里,此刻却又变得浑身干净清爽,连半点水渍都找不到。
在原本留下淡白的刻字痕迹的小臂内侧,入眼的此刻却一片光滑。
“在找这个吗?”
费奥多尔在向他露出极轻的两声笑——接着,他抬起小臂,也慢条斯理地卷起自己的左边衣袖,将它展示在叶伊赫的面前。
那行有着漂亮花体的【нашёлтебя】,再清楚不过地倒影在他的眼底。
“………”
叶伊赫很想叹着气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当时养伤养得有多辛苦,但还是忍住了。
“你确实找到我了……”
他仅是闭了闭眼,平静面对这位拥有相同容貌的【自己】,“终于。”
“终于。”
费奥多尔慢慢复述一遍这个单词,唇角始终透着浅淡的笑意。在无数浮空蜡烛的火苗下,他那双同样微微弯起的眼眸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极漂亮的绛紫色。
“你的精神也比我预计中的要差许多。”
……这是当然的,他之前使用身体的时间太长,消耗的精神力完全没有补足……他现在依旧困得要命!
但叶伊赫才不会给他解释这个,“如果我的精神很强,你就不会直到现在才察觉我的存在。”
——他只是回了这么一句,语气平淡,还带上些许谨慎。
“确实如此,[善]的幼苗总是成长得细小、脆弱,需要精心呵护……”
费奥多尔的语速并不快,“反过来说,如果我想要吞噬你,也是轻而易举。”
他向这边靠得近了一些,仍然露着小臂那行刻字的左手抬起,五指张开,却仅有指尖轻轻压在叶伊赫的心脏位置。
“你该怎么办呢?我的半身。”
第45章
在意识的空间内,精神即为赌注,身体即为战场。
叶伊赫垂眼看向按在自己胸口的五指——也是他如今惯常见到的手,张开的五指纤长、苍白,像一只蝴蝶般轻盈的点在他心口处。
他的精神消耗太多,以至于原本应势均力敌的战场化作一边倒的倾斜,费奥多尔在这里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这里的一切。宫殿、高塔、螺旋阶梯、蜡烛、地毯、满墙的书……叶伊赫甚至还看见了大提琴……这些都是构成费奥多尔人生的心象具现,而不是他的。
此刻,即使是看似毫无杀伤力的手指,也只需要对方的一念之间,便可被用作精巧的凶器。
但叶伊赫没有在意已经悬在生命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发现这只手的指甲边缘又出现细碎的残缺,指节也留有与齿痕相符的暗色瘀斑。
费奥多尔爱咬手指的坏毛病,真是半点都改不了。
——神色平淡下的叶伊赫早已困倦至极,性命更是危在旦夕,脑海里却突然冒出了这个有点不着边际的想法。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险些要被自己逗乐。
这念头的出现堪比那部电影的名场面【我说我杀人不眨眼,你问我眼睛干不干】。
说起来,如果真的在这里被费奥多尔吞噬,他会变成彻底死亡吗?这样算不算是系统把他坑了?
叶伊赫记得他曾经看过一部关于描述多重人格的电影,主角的十一个人格聚集于一座因暴雨夜而孤立的汽车旅馆中,在看似彼此不相干的情况下进行搏杀,直至最终获胜的那个人格得到身体的主导权。
在这座意识构筑的高塔内,他也要和费奥多尔进行厮杀吗。
“这样啊,”叶伊赫听到自己开口,声音很轻——大概是因为头疼得厉害,显得那口吻极其缺乏干劲,困恹恹的,“你想动手的话,我确实没什么办法。”
毕竟说到底,这具身体并没有什么主人格和副人格,从头到尾都只有费奥多尔一个人。
非要打个比方的话,他更像个无家可归的租客,还是被系统偷偷摸摸塞进来的那种。
就这怎么可能打得过原住民,对方把他吞噬了没准都算是自卫。
连他如今出现于这处意识空间中的样貌,可能都是来自费奥多尔的意识——在他构想中,自己的[善]人格应当有这副模样,于是便有了他如此相像于费奥多尔的此刻。
……或许,要更完美无缺?叶伊赫想起他的左手小臂上连刻字愈合后的疤痕都没有留下。
那双仿若绛紫的眼眸正专注望向他,听到这个回答后又微微弯了起来,好似在露出戏谑的轻笑。
“不打算反抗吗?”
叶伊赫隐约感觉他在这么发问。
“倒也没有,”
叶伊赫抬起自己的手。
刚才在水下被紧握住的触感如此鲜明,以至于他此刻依旧能回忆起那在灰暗绝望中,忽然向死而生的强烈悸动。
被抓住了,在他以为肯定会死掉的时候。
而且他刚才没注意到一件事——他的指甲是整齐圆润的,指节的肌肤也十分光滑,与费奥多尔的手完全不同。
就这样,费奥多尔却说现在要吞噬他。
叶伊赫觉得自己也有点想要微笑,于是就这么做了。
“只是感觉你不会这么做。”
——他说话的口吻也轻松许多,简直就像年幼的他走在回去的夕阳路上时,对每一个明天抱有期待那般雀跃,“刚才那仿若深海的水,难道还不足以吞噬我吗?”
明明只要放着他不管,他就会溺死在那片意识构筑的深海里。
明明那样的行为才更像是【吞噬】,而不是特意把他救起来,打算用费劲的办法亲手杀死他。
以叶伊赫对他的了解,这种拥有部下、做派优雅的高智商体弱反派,基本都更倾向于借刀杀人或顺势杀人;除非自身乐趣使然,否则极少有愿意亲自动手,让血染脏自己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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