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蒂有些难以理解,单纯地问:“你想死吗?”
丹特陈沉默了。
“马丁尼呢?”尤金又道, “他没有过去,这个世界也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东西吧?就连那些羁绊也不属于他,琴酒认识的根本不是他。”
没人说话。
尤金继续说:“还有中石惠,他不是一副懒得活着死了算了的模样吗?”
还是没人说话。
尤金明显开始烦躁起来, 将别人的生死挂在嘴边对他来说看似轻而易举,但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正在一群“善良”的人中一点一点把自己扒开, 将最自私又不堪的东西掏出来展示。更何况在不久之前那并不算“其他人”,他们记得自己生活的每个细节,每次呼吸。
他不想这样,但不得不这样,好在尤金一直是他们中最刻薄的那个,他觉得自己还能更刻薄。
“都觉得不行的话,那就我吧。”尤金冷漠说,“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精神患者,没有在乎我的人,就算我活下来需要面对的也只是几个组织的通缉,FBI和CIA没有我的位置,黑衣组织也会追杀我。我简直太合适了。”
白朗蒂握紧拳:“尤金!”
“那你去?恐怕不行,需要我提醒你吗,哥哥,你还有一堆朋友呢。”尤金冷笑道。
奈亚拉托提普简直乐不可支。
这就是兄弟角色卡的神奇之处了。明明是「伪装」出来的身份,角色,那些故事和过去都是他自己编纂出来的。可就是这样令他发笑的关系却在人格独立后滋生出了根本没必要存在的争执。
他们居然真的将虚假的情绪当作构成自我的一部分,仿佛如果不这样,自己的存在都没有意义了一样。
多么可悲啊,这就是人类吗?
若林春凉一直保持着沉默,脸色逐渐泛起苍白。漂亮的眉眼逸出非人的冰冷感,苍蓝的瞳孔空荡荡的,嘴角抿直,像是随时都要破碎一样。
终于,他开口了,却是对着奈亚拉托提普:“你想听谁的决定?”
“什么意思?”
“你一直在对着我说话,因为我是被犹格·索托斯找到的那一个。所以,你是否在等我的决定?还是说,所有人都能有自己的决定,只不过看谁先将想法付诸行动?”
奈亚拉托提普的眼睛里像火一样明亮,在昏暗的环境几乎发出恐怖的幽光:“我很乐意为你提供帮助,教授。”
众人哑声。
“我要合并所有角色卡。”若林春凉说出他的结论,看上去并无太多思索,就这样用一句话将所有的争执盖章定论了。
丹特陈弱弱开口:“你要扼杀掉所有,将世界还给人类吗?”
面对众多复杂的视线,若林春凉说:“其实我不觉得人类能做成什么,和神秘相比,人类永远脆弱。有奈亚拉托提普在,世界永远动荡不安。”
奈亚拉托提普傲慢地勾起笑。
“但我觉得做这件事本身很有必要,人类的好奇心是无限的,他们会追寻未知,好奇心不死,神秘永存。人类永远都会处于危险,而他要做的不是扼死危险,而是引导。世界已经拥有了密大这样的学校。”
“人类不需要我们。”沉稳的声音化为宣告,“世界只需要守秘人,无论是谁都可以。”
“……”
气氛凝固了。尤金本来想说既然你这么牺牲的话那就只牺牲掉你不就好了。可在那样的眼神中他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不管说出什么都会让自己发自心底的难堪。
作为所有角色卡中最“无能”的一个,若林春凉不具备任何武力值,或是技能上的优势。如果用游戏里的判定标准来看,他能拥有那么高的资金完全是靠着一张脸。
如果在角色卡的认知被隔开的瞬间,其他角色卡都为了各自而开始行动,毫无疑问,他会是最无能为力的一个。
但他也是最不像人类的一个。
人类会害怕,恐惧,忌惮,妒嫉,会贪婪,会丑陋的争执,会本能的畏惧死亡。
你完全无法在若林春凉的身上找到这些特征的影子。他认知中的人类是乐观而崇高的,于是他也就拥有了这样的坚持。
把自己完全包裹成人类的样子,反而彻彻底底让人产生了「他绝对不是人类吧」的认知。
他……真的清楚自己身上存在的「异物感」吗?
“这实在是……太无私啦!”奈亚拉托提普像被感动了一般,但在下一秒暴露出的狰狞面容表露这和他的预计并不相符。
原本就微弱的灯光随着奈亚拉托提普情绪的起伏开始忽隐忽现,肿泡翻涌的声响乍现,几乎包裹着整个大厅。莉莉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抗拒,随时都要和暗处的生物展开抗争。
“如果现在反悔就太无趣了,所有的行为都只是你无理取闹的闹剧,以前的愉悦也全都化为泡影,你要这么做吗?”若林春凉淡淡说。
“现在已经是胜利者的口吻了呢,教授。”奈亚拉托提普咬牙切齿道。
若林春凉垂下眼:“不,没有所谓的胜利者,即使有,他也即将死去。”
这个说法仿佛取悦到了奈亚拉托提普,几次呼吸后,四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股在暗处虎视眈眈的视线也消失殆尽。
隔开角色卡的认知只需要一瞬,几乎发生得悄无声息。
可重新融合仿佛要将灵魂投掷入涌动的黑潮,每一次起伏都恶心得让人想吐。
灵魂被抽离,在漆黑的宇宙中翻滚起伏,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所有的一切却又变得无所谓,善与恶、爱与恨、作为人格展露的标签,这些微不足道的特性在这个时刻被尽数消解。
若林春凉只感觉到无数的东西涌入他的大脑,或许现在并不能称作大脑,他即真理、他即神秘、他触及的是万物的根源。
就在这样的混沌中,若林春凉隐约听见了某人开口问:“你想死吗?”
这个问题还是那样的单纯,说出口的人不带有任何恶意,或许就和某个午后的一场闲聊没什么区别,这个口气相识在问:你渴了吗?
要是渴了,我可以给你拿水来。
你想死吗?
要是不想——
接着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若林春凉能在这个快要破掉的声音里听出他不具备的情绪。喉骨都要被震碎的绝望和痛苦,还有……悔意。
可他无法动弹,他看见了世界上的无数个自己,那些个体迈向不同的道路,走往不同的终点,他领悟了很多事情,宇宙的真实展露在他眼前。
他快要不再记得自己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奇怪的是,一切的一切都和角色卡融合前毫无区别。
空荡的阴暗大厅中零星站着人,神色不明的是奈亚拉托提普,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是丹特陈,小麦色肌肤金发的是使用降谷零身体的伊塔库亚,自己则是若林春凉。
而那个背对着自己佝偻着背的青年……是尤金·利奥波德。
白朗蒂呢?
白朗蒂·利奥波德呢?
无尽的恐惧突然蔓延了上来,几乎快要无法呼吸的痛苦和悔恨把心脏攥得生疼。若林春凉清楚自己不会有这样的情绪,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角色卡的认知还是融合了,但又不像最初那样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为什么他们彼此意识清楚的存在着?
有谁在最后一刻牺牲了。
那是谁?
“是白朗蒂。”丹特陈小声说,他的语调和若林春凉相似极了,或者说这才是角色卡的正常状态,“他最后冲了出去,我本来想拉住他,可我不能。”
为什么是白朗蒂?
“白朗蒂的智力决定他是所有人中自我认知最薄弱的一个,他就像条听话的狗,有人指着一个地方说,去那边,他就什么也不想往那头冲。”尤金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刻薄和冷漠,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心里的感情属于谁。
蓝染问过,你会在某些时候产生白朗蒂真的是自己兄长的认知吗,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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